邏人橫鳥道,江祖出魚梁。
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
李白在秋浦時所作組詩《秋浦歌十七首》,是詩人晚年的代表作。“秋浦”,唐縣名,今安徽貴池。“其十一”一首,是對秋浦山川景物的歌詠。
詩的開頭,“邏人橫鳥道,江祖出魚梁”兩句,描寫實景。其中 “邏人”二字的解釋,歷來頗有分歧。宋末元初的蕭士赟《分類補注李太白詩》 中,引用楊齊賢的一段話來注解:“齊賢曰: 晉羊祜,屯襄陽,減戍邏之半。”似乎“邏人”是指戍邏之人。很明顯,這是根本沒有理解這首詩。明代胡震亨對此不滿意,他在《李詩通》 中說:“ (秋浦)城西六十里,李陽河出李陽大江中流有石,槎牙橫突,為攔江、羅叉二磯。晉周湛鑿新河,以避其勢。今本‘邏人’ 誤。”清代的王琦在《李太白全集》段,對胡震亨說表示懷疑:“鳥道是高山峭嶺、人跡稀到之處,而邏叉橫其間,今以水中磯石擋之,亦恐未是。”然而,王琦并未提出新的看法。清代張士范等撰修的《池州府志》卷七中有一段記載,一語中的,很能解決問題:“萬羅山,在城南二十里,與江祖石隔溪對峙,上有邏人石。李白《秋浦歌》所謂‘邏人橫鳥道,江祖出魚梁’是也。”由此可見,“邏人”是指秋浦城南萬羅山上突出山腹的巨石邏人石。解決了“邏人”所指的問題,對詩句的理解也就不難了。“鳥道”,指險峻狹窄,只有鳥才能飛越的山嶺。“橫鳥道”一句,夸張地描述了邏人石的險峻。與邏人石隔溪對峙的是江祖石,據《一統志》 記載,江祖石“突出水際,其高數丈”。“魚梁”,是水中筑堰如橋梁一樣的捕魚設置。“出魚梁”一句,形象地表現了江祖石的奇特。
邏人石突兀群山之上,猶如阻擋鳥道似的橫著;在清溪的另一邊,江祖石從清溪岸邊的水面直接高聳著。奇峰對峙,中間夾著一條清溪,這是多么雄偉的畫面。然而,這個畫面是迅速突現在詩人面前的,這種突兀感只有運動當中才能體味到。“橫”和“出”,這兩個動詞用得極妙,山體是固定不動的,而舟中人的感覺則是奇山險峰向自己壓過來,而不覺得是自身向前運動。“邏人橫鳥道,江祖出魚梁”,是舟中人觀山的獨特感受。詩的開頭句,運用奇妙的想象、夸張的語言,來表現現實生活中存在的景物,詩人對奇險景象的贊嘆之情溢于言表。
三、四兩句 “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仍是寫景。所不同的是,前兩句重點是寫“山”,后兩句重點轉入到寫“水”。水流湍急,輕舟順流而下,如離弦之箭,這是十分自然的。“山花拂面香”一句,在寫景中蘊含著詩人的思想感情。一般來說,詩人總是有了一定的感受,才會提筆來寫作,因此不大可能有自然主義地純客觀地描寫自然山水的詩歌。客舟疾馳,風自然很大,隨風飄來的是陣陣花香。這里所寫的是舟中人的感受,這個舟中人當然是詩人自己。正如陶淵明 《飲酒》 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說“采菊”,又是誰在“采菊” 呢?說“悠然”,又是誰在“悠然”呢?說“見南山”,又是誰“見南山” 呢? 這個誰就是詩人自己,這是即情即景,揮筆直書,寫下情真景真的佳句。李白的“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兩句,亦是這樣。說“客舟疾”,是舟中人的感受;說“拂面香”,也是舟中人才能感受到的。這兩句情與景妙合無垠,詩人的歡愉之情十分自然的流露出來。
這首詩在藝術上,除了想象奇特,語言夸張,情景交融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全詩前后照應,脈絡清晰,結構嚴密。詩的前兩句重點寫山,同時又談到江祖石“出魚梁”,提到兩山之間夾著一條清溪,后兩句便轉入到寫水。后兩句重點寫水,但“山花”一句又提及山,回應前面。就這樣,山山水水,構成了全詩完整的藝術形象。
《秋浦歌十七首》 作于詩人政治上失意之時,這組詩的題材是多方面的: 有對國事的憂懷和理想的追求,有對京城和家鄉的懷念,也有對勞動人民生活的描寫。當一個人的政治理想得不到實現,報國之心得不到理解的時候,內心是十分苦悶的。自然而然,就會萌生進退出處的種種想法。有的人為避禍全身,不問世事,甘意隱居;而有的人卻百折不撓地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斗爭。李白游秋浦時,可以說這兩種想法兼而有之。《秋浦歌十七首》 中,有些詩憂國傷時的感情洋溢于字里行間,有些詩則為山川景物所吸引,對其熱情歌詠,似乎自己已超脫于塵世之外。“其十一” 一詩,正屬于后者。詩中所贊美的山險水急奇觀,特別契合李白叛逆不羈的性格,似乎找到了隱居的佳處。李白在 《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云》 中,曾寫到:“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詩人自悲身世愁懷難遣,好象整個人生只有駕著扁舟遨游江湖這一條出路了。在秋浦,詩人登舟順流而下,秋浦的山,秋浦的水,“山花拂面香”,娛心悅目,可以說詩人“散發弄扁舟”的想法得到短暫的滿足,沒有出路的苦悶也得到些許的解脫。這就是此詩所蘊含的思想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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