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 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 不但在天。養怡之福, 可得永年。幸甚至哉, 歌以詠志。
曹操(155—220),即魏武帝,字孟德,沛國譙縣(今安徽亳縣)人,是東漢末年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也是杰出的詩人。曹操鎮壓過黃巾起義,逐步擴充軍力,削平了呂布、袁術、袁紹等地方軍閥的割據勢力,挾漢獻帝建都許昌,統一北方,自稱丞相、魏王。后來他的兒子曹丕篡位稱皇帝,建立魏國,追尊他為武帝。
曹操的詩,現存二十二首,風格慷慨悲涼,有《魏武帝集》。《龜雖壽》是曹操《步出夏門行》組詩的第四首。《步出夏門行》又名《隴西行》,是樂府歌曲舊題。古曲《隴西行》多寫婦女善于持家待客的內容,曹操的這組詩是擬作,詩的內容與題目無關。
《步出夏門行》是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烏桓得勝回師途中所作。全詩分五部分,最前面是“艷”(序言),下面是《觀滄海》、《冬十月》、《土不同》、《龜雖壽》四章。《曹操集·詩集·步出夏門行》于《龜雖壽》后注有“神龜雖壽·四解”字樣,可見各章可獨立成篇。估計曹操寫《龜雖壽》當在建安十三年(208)一月北征烏桓獲勝返鄴縣時,其時五十四歲。這正是南征孫權(發生赤壁之戰)的前夕。
《龜雖壽》是一首極富哲理意味的詠懷詩。詩中表現了樂觀自信、頑強進取的精神。這首詩對后人有極大的激勵作用。《世說新語·豪爽》載:晉朝王敦每在酒后吟詠“老驥伏櫪”四句,便情不自禁地用如意拍擊唾壺為節,以至壺邊盡缺。后世無數英雄志士讀之,無不為之擊節詠嘆,感奮不已。
全詩十四句,除末二句與詩內容無關的為樂譜需要的套語外,余十二句,每四句為一節。
開頭四句托物起興,興中有理,以神龜和騰蛇為喻,說明世上一切事物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的客觀規律。神龜,古代傳說中一種富有靈氣的長壽甲蟲,據說體長一尺二寸,甲紋呈日月星辰山川之狀。《莊子·秋水》云:“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年矣。”古人以為它是一種長壽動物。壽,長壽。猶,還。竟,終了,這里指死。神龜雖然命長,終歸還是要死的。騰蛇,古代傳說中的一種與龍同類能駕霧飛行的蛇,也叫作“螣蛇”。《韓非子·難勢》中說,騰蛇能乘霧飛升,一旦霧散,它也同蚯蚓、螞蟻一樣在地上爬行,最終死掉化為塵土。
神龜,說命長;騰蛇,言技高。不管命多么長,本領多么大,最后都逃不脫死亡的命運,也是違逆不了客觀的自然法則。人亦復如此,長命百歲,官高位隆,最后都要化為土灰。
死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樣的。但由此而引出的卻是兩種不同的人生態度。一種人認為人既然都要死,死后一切皆空,何不及時行樂:“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另一種人則認為既然要死,就應該使生活有意義,有價值:“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李商隱《樂游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白居易的《詠老贈夢得》:“與君俱老也,自問老何如?眼澀夜先臥,頭慵朝未梳。有時扶杖出,盡日閉門居。懶照新磨鏡,休看小字書。情與故人重,跡共少年疏。唯是閑談興,相逢尚有余。”而劉禹錫《酬樂天詠老見示》:“人誰不顧老,老去有誰憐?身瘦帶頻減,發稀帽自偏。廢書緣惜眼,多灸為隨年。經事還諳事,閱人如閱川。細思皆幸矣,下此便偶然。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今人更是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
詩的次四句言志。“驥”是千里馬,“櫪”是馬廄。已經是老馬,又是伏在槽櫪之間,可是它不因年老而衰疲,不因不在草原而意懶,還是“志在千里”,這就顯示了千里馬的素質與氣概。這兩句是比喻,是為了引發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烈士暮年”和“老驥伏櫪”相呼應,“壯心不已”和“志在千里”相映照。曹操這時已擊敗了袁紹父子,正平定了北方的烏桓,準備舉兵南下攻東吳,因此他豪情勃發,壯志凌云,對建功立業信心百倍。
這四句是全詩旨意之所在,也是一直為人所樂道的地方。前四句寫龜雖壽尚要死,蛇雖靈還化灰,頗有暗淡傷感之意,而這四句一出,頓改前觀,立翻前調,鳴奏出昂揚之音,突發出慷慨之聲。人終究要死,但有生之年當如何對待,是消極混世,還是積極創造呢?曹操顯然強調不懈的進取精神,熱愛生活的樂觀精神,要建功立業,名標青史。
詩的最后四句又歸到說理。“盈縮”,指壽命的長短。“養怡”,養,指物質上的調養;怡,指精神上的愉悅。人們壽命最后總有終結的一天,但壽命的長短卻有不同。這長短之間,不僅僅在天,不是天命決定的。還是掌握在人自己的手中。如果注意物質上的保養,又有適當的精神上的調劑,那就可以延長壽命。詩人在此好象在講養生之道,其實它更含有深刻的哲理。人的生命有限,有限的壽命又可延長;有生之年又不斷創造,則于事業上可贏得長存。
詩的最后按樂章尾聲格式,寫上“幸甚至哉,歌以詠志”,表明賦詩言志之意。
這首詩贏得了后人的贊賞,并從中吸取了精神力量,就在于有形、有情、有理,且使三者統一,達到水乳交融的地步。單純說理,會使詩枯燥;抽象言情,也會使詩貧瘠;一味示形,同樣使詩單薄。此詩理中有情,寓理于形,因而增強了感染力。全詩主要為三層,第一層全為以物為喻, 以形示意,又意在言外,喻意富含。“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以概括語出之;“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以形象語描之,兩句互文,說神龜、騰蛇,長壽,高能,而都有終結之時。第二層,先寫馬喻,再言人事,先用“志在千里”的具體寫法,后用“壯心不已”概括語言。虛實相映,物人相發,形象生動, 比類貼切。“猶有竟時”、“終為土灰”一意,“志在千里”、“壯心不已”同義,極盡變化之能事。第三層回應第一層,又予引伸,總綰上文, 且歸于理性。第一層頗有降抑之意,第二層大有昂揚之態,第三層方具深沉之思。這樣, 全詩跌宕起伏,又肌理縝密,閃耀出哲理的智慧之光,噴發出奮進之情,振響著樂觀聲調,使人覺得格調高遠,雄健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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