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
猿愁魚踴水翻波,自古流傳是汨羅。
蘋藻滿盤無處奠,空聞漁父叩舷歌。
貞元十九年(803)冬,韓愈做了監察御史,因看到宮市擾民,大旱災餓死人,便上書請罷宮市,救災民,減輕賦稅。此舉觸怒了德宗皇帝,同時又受到王伾、王叔文黨的排擠,被貶為陽山(今廣東陽山縣)令。同年十二月離京。這首詩是次年春貶途經過汨羅江時所作。
本來詩人心緒就很不平靜,現在到了湘中這屈原當年的流放地就更是感慨萬端。首句便寫汨羅的第一印象:“猿愁魚踴水翻波”,不是碧波萬頃,水光瀲滟,以溫柔的自然之美使人忘卻人世的不幸,而是兩岸猿聲愁怨,江中魚兒狂跳,波濤滾滾,翻騰不已,一切都仿佛應和了詩人心緒似的,是那樣的憤憤不平!這里沒有用猿“啼”魚“跳”“波浪翻”這樣圓熟的詞語,而用“愁”“踴”“水翻波”這樣陡峭冷澀的詞語,一是為了強化詩人不平心緒對客觀景象的外射和投影,二是在別人看似平凡的意象中造成一種怒張的力。本來,這種充滿怒張的力的情景如此喧聲奪人,其心理動因,一為屈原,二為詩人自己。但第二句承接卻只談屈原,就使得詩人的遭際成為畫外音了。于是,一句深沉感喟“自古流傳是汨羅”的意味就顯得格外深長。從古到今,汨羅因屈原而名滿天下,四海傳揚,不就是因了那九死不悔的憂患意識和偉岸人格么?不就是因了一代又一代類似遭際的人們所引起的強烈共鳴么?因而在韓愈,這句近乎喃喃訴說的喟嘆中既有身世之慨,遷謫之悲,亦有追步前賢、真理在握的自豪感。
“蘋藻滿盤無處奠,空聞漁父叩舷歌。”三、四句承上,謂江水浩渺,不知何處祭奠屈原,只聽遠近漁歌,悵然若失。蘋、藻,都是水中植物,古時常采作祭奠之用,屈原辭中屢見。此詩寫楚地,吊楚賢,所以用楚辭詞匯。盡管到了汨羅,欲尋屈原遺跡卻不可得,祭奠之物無處置放,滿腹心事無處傾訴,正在詩人心緒無處安頓之時,忽聽江上漁父敲擊船邊而歌(說“空聞”,即沒有欣賞的興致),更令人感慨萬分。當年,不就是漁父勸說流放途中的屈原放棄操守去隨波逐流的么?見屈原不聽,那漁父莞爾一笑,叩舷高歌而去。而今被放逐的韓愈來到這里,憂國憂民的屈原早已逝去,連祭奠之處也尋覓不到,而那些隱逸無為的漁父卻舷歌依然。這一荒謬現象在詩歌造成的心理錯覺中得到進一步的強化:時隔千余年,那勸說屈原的漁父仿佛至今仍泛舟江面,叩舷而歌!這令詩人憤慨,也令詩人茫然。事實上,對這一現象橫貫千余年的暗示和徹悟本身是極為深刻的,富有穿透力的。兩種精神追求、兩種生活境界、兩種命運結局在中國歷史上也在這里出現鮮明的對照和撞擊。是追步屈原萬死不辭還是企羨漁父逍遙江湖,這在韓愈心中是明確的。但詩人于這一切均不作哲理思辯,而是訴諸江上圖景,特別是“空聞”一詞,細細讀來,更有著深遠的余味了。
上一篇:竇牟《奉誠園聞笛》古詩賞析與原文
下一篇:韓愈《桃林夜賀晉公》古詩賞析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