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
夜夜憶故人,長教山月待。
今宵故人至,山月知何在?
論者有評本詩云:“平時寂寞懷人,樂有山月為伴;今夜故人已至,幾忘山月之有無。欣喜之情,躍然紙上。”此論本詩寫故人來欣喜無已之情誠是,然串釋頗多可商處。關鍵在于未細玩詩題“待山月”字。若如上解,則詩與題互不相關;而所謂“山月為伴”,則詩中更無此意。
詩之妙處在本寫待友之情,卻招入山月為中介,而由待字生發,轉轉相生以極其意。前二句云,夜夜思念故人,寂寞無聊賴,連山月皎潔也無心賞玩,遂長使山月空待我。后二句云,今宵故人來至,心境豁然開朗,欣喜之余,想起賞月,然而山月已不知何在。于是作詩志之,以“待山月”之東升。從“待山月”之題,尚可推知,作詩時,并非月已西沉,天將拂曉;而是山月尚未東升之時。不然,亦不必待之。由此更可知,詩人待友之始是當月初三明月初生魄后;而友人至日,已當是下旬后半,唯此期,明月于后半夜方可見之。待友彌久,一旦見到欣喜之情,方如此不可阻遏。
詩之構思甚巧,然巧得自然,并非故弄機巧。僧家常以明月為觀照對象,深山獨處,借與澄凈之明月對晤,以發明心地。佛典屢見不鮮,此不必遠征,即由皎然他作便可證之。如“東風吹杉梧,幽月到石壁。此中一悟心,可與千載敵”(《苕溪草堂》);“真性在方丈,寂寥無四鄰。秋天月色正,清衣道心真”(《秋宵書事寄吳憑處士》);“花空知性了,月盡知心證。永夜出禪吟,清猿自相應”(《送清涼上人》)等均是。可知待月之想,的確是生活之實有。唯其連如此親密之山月都無心相對,方更見思友之切,而末句之“山月知何處”,欣喜之中更有諧趣,詩僧似乎在對久被冷落的山月致歉,故非得執著地待山月升起以稍補前愆,這諧趣,這執著,不又更呈現出詩僧此時童心一般的欣喜么?
皎然《詩式》論藝術構思有云:“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成篇之后,觀其氣貌,有似等閑。”(《取境》節);又以“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顧辭彩,而風流自然”為詩作之極詣。本詩正體現了這種奇與正,自然與巧思相統一的詩學觀念。這些與其以禪家的妙趣為詩歌之內涵,共同構成了皎然以及大歷、貞元間吳中詩人的創作傾向,而與北方大歷十才子同中見異。讀者有興趣不妨再取其《訪陸鴻漸不遇》、《渡前溪》;顧況《臨平湖雜詩》、張志和《漁父歌》等仔細涵詠,當不難自明。
上一篇:李端《閨情》古詩賞析與原文
下一篇:韋應物《宿永陽寄璨律師》古詩賞析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