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郭主簿
(其一)
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
凱風因時來,回飆開我襟。
息交游閑業,臥起弄書琴。
園蔬有余滋,舊谷猶儲今。
營已良有極,過足非所欽。
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
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
此事真復樂,聊用忘華簪。
遙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
《和郭主簿》共有兩首,這是其中的第一首。郭主簿是怎樣的人,現已無從考查。好在本詩寫的是詩人自己琴書自慰的村居閑適生活及懷古的幽情,與郭主簿關涉不大,不了解他也不妨礙我們欣賞。
這首詩從各個方面展示了詩人的村居生活。“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時來凱風因,回飆開我襟”四句,寫的是他的居室環境的夏景。清陰滿林,凱風開襟,說明詩人“林棲有托”,閑適自得。“貯”,貯留; “凱風”,南風; “回飆”;回風。 “息交游閑業,臥起弄書琴”二句,是從精神生活方面描寫他的生活內容。詩人從少年時代起就注意修養高尚的情操,并且懷有壯志。經歷了一段宦海的艱險生活之后,他深深地認識到了當時社會政治的腐敗與險惡,又不愿隨俗浮沉,只好棄官歸耕, “息交”、“絕游”,馳心于“閑業”,以琴書自慰了。表面上寫的是村居生活,實際上是用自己高尚的生活情趣與社會的腐敗暗自對照,以表明自己的取舍。 “園蔬有余滋,舊谷猶儲今。營己良有極,過足非所欽。”是從物質方面寫他的村居生活。陶淵明終其一生生活都是貧苦的。少時家道衰落,稍壯則“幼稚盈室,缾無儲粟”,過的是“耕植不足以自給”的生活。他出去做官,一方面的原因便是“生生所資,未見其術”。但由于他和社會的不合,歸田了。歸田后的生活當然是貧苦的,陶淵明是那種“憂道不憂貧”的人,并不追求物質生活的享受, “過足非所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他刻意追求的是理想,然而他的濟世之志也無從實現,只好安于貧窮,琴書自慰了。 “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說的是詩人“美酒自斟”、 “弱子戲側”的天倫之樂。 “弱子”即幼子。這些事情固然快樂,但在陶淵明看來,并不是人生最大的快慰,只是聊以用來忘掉富貴的做法。 “華簪”原指貴人的頭飾,這里借指富貴。可見陶淵明的這些閑適愉快實是一種于困苦之中的達觀表現,有點以樂慆憂的味道,心底深處還是有一些隱憂的。這是因為陶淵明畢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他是社會中的人。他少時就有“猛志逸四海”的理想,并且把這種理想作為判斷人生價值的標準之一。他入仕是為了實現他的理想,但當他意識到腐朽的官場不能使他如愿時,他退避了。在同流合污與保存人格二者之間,他選擇了后者。這里自然有不委屈累已以求生活的愉快,但也有理想不能實現的隱憂。 “聊用忘華簪”正是這種憂喜交并的絕好寫照。
“遙遙望白云,懷古一何深。”是由家居閑適生活引發的懷古幽情。從“一何深”的感嘆里,足見詩人常常陷入深深的懷古之中。那么詩人“懷”的是什么“古”呢?這是值得探討的。朱自清先生在《評古直陶靖節詩箋定本》中說: “按《莊子·天地篇》華封人謂堯曰:‘夫圣人鶉居而鷇飲,鳥行而無章。天”有道,與物皆昌。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 則何辱之有。’懷古也許是懷的這種乘白云至帝鄉的人。”看來,朱先生也只是一個猜測。由于作者并未明言懷的什么古,這種猜測確也不失為一種見解。然而據陶淵明本身的思想發展脈絡并參證其他作品考查,似乎又不象。陶淵明雖然受到道家的思想影響,但他卻明明說過“帝鄉不可期”的話。當然“不可期”并不等于不想期,只是此種思想在其他作品中極少表露,不能見到“白云”二字就想到帝鄉。而“帝鄉”也并不是什么古 這里說的是“懷古”而不是“懷帝鄉”。所以陶公“懷古”似乎應當理解為懷念古代的淳樸社會和古人的高跡,這樣與詩人的思想更為接近。一則他的不少作品中寫到了不少古人,并且贊揚了他們的高尚行為,這應當與本詩相合。二則陶淵明一生追求理想,不論出仕、歸田,都沒有忘掉社會。而且他常以古代社會的淳樸與現實對照,表明他對社會理想的審美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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