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耽佐郡時,近出白云司。藥補清羸疾,窗吟絕妙詞。柳塘春水慢1,花塢夕陽遲。欲識懷君意,明朝訪楫師2。
句本明秀,因歐評益顯。
【校記】
1.慢,《全唐詩》一作“漫”。
2.明,《全唐詩》一作“朝”。
【箋釋】
[劉員外] 即劉長卿。參見本書卷一劉長卿小傳箋釋。
[蘇耽] 傳說中的仙人。又稱“蘇仙公”。相傳他升飛前留給母親一個柜子,扣之可得日常所需,后其母開柜視之,從中飛出兩只白鶴,柜就不再靈驗了。三百年后,有一只白鶴停在郡城東北樓上,它就是蘇耽。事見晉葛洪《神仙傳·蘇仙公》。王維《送方尊師歸嵩山》詩:“借問迎來雙白鶴,已曾衡岳送蘇耽?”此處喻指劉員外,言其有仙人骨。
[白云司] 刑部的別稱。相傳黃帝以云命官,秋官為白云。刑部屬秋官,故稱。亦指刑官。唐盧中丞《送李先輩赴職鄭州因獻》:“幾日賦詩秋水寺,經年起草白云司。”
[清羸] 清瘦羸弱。杜甫《秋日夔府詠懷一百韻》:“勇猛為心極,清羸任體孱。”釋皎然《故仆射司馬文正公挽詞四首》:“經濟心猶壯,清羸疾易傷。”
[花塢] 四周高起中間凹下的種植花木的地方。南朝梁武帝《子夜四時歌·春歌之四》:“花塢蝶雙飛,柳堤鳥百舌。”
[楫師] 船工。晉左思《吳都賦》:“篙工楫師,選自閩禺。”孟浩然《陪張丞相自松滋江東泊渚宮》:“放溜下松滋,登舟命檝師。”
【輯評】
《六一詩話》:圣俞嘗語余曰:“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余曰:“語之工者固如是,狀難寫之景,含不盡之意,何詩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覽者會以意,殆難指陳以言也。雖然,亦可略道其仿佛:若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天容時態,融和駘蕩,豈不如在目前乎?”
《觀林詩話》:顏魯公云:“夕照明村樹。”僧清塞云:“夕照顯重山。”顧非熊云:“斜日曬林桑。”杜牧云:“落日羨樓臺。”半山云:“返照媚林塘。”皆不若嚴維“花塢夕陽遲”也。
《中山詩話》:人多取佳句為句圖,特小巧美麗可喜,皆指詠風景,影似百物者爾,不得見雄才遠思之人也。梅圣俞愛嚴維詩曰:“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固善矣,細較之,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何須柳也。
《后村詩話新集》卷六:嚴維《酬劉員外》云:“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維嘗與皇甫冉、劉長卿唱和,然前輩惟稱其“柳塘”、“花塢”一聯。
《艇齋詩話》:唐人詩用“遲”字皆得意。其一:“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嚴維詩也。
《詩話總龜前集·評論門》引《古今詩話》:梅圣俞愛嚴維詩,有“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善矣;夕陽遲固系花,而春水漫不系柳也。如杜詩“深山催短景,喬木易高風”,此了無瑕纇。又曰:“蕭條九州內,人少虎狼多。人少慎莫投,多信虎所過。饑有易子食,獸猶畏虞羅。”如此等句,含蓄深矣,殆不可模仿。
《詩人玉屑·中興詞話》:范石湖過萍鄉,道中乍晴,臥輿中困甚,小憩柳塘側,嘗賦《眼兒媚》云:“酣酣目腳紫煙浮。妍暖破輕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谷紋愁。溶溶曳曳,東風無力,欲皺還休。”詞意清婉,詠味之如在畫圖中。然后段之意,蓋本于嚴維“柳塘春水漫”之句云。
《滹南詩話》卷一:梅圣俞愛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之句,以為天容時態,融合駘蕩,如在目前。或者病之曰:“夕陽遲系花,而春水漫不系柳。”苕溪又曰:“不系花而系塢。”予謂不然,夕陽遲固不在花,然亦何關乎塢哉?《詩》言“春日遲遲”者,舒長之貌耳。老杜云“遲日江山麗”,此復何所系耶?彼自詠自然之景。
《瀛奎律髓》卷一○方回評:五、六全于“漫”字上“遲”字上用工。馮舒評:五、六名句。查慎行評:五、六全于第五字用意。何焯評:測水痕,候日影,五、六正含落句,不徒為體日景物語,故韻味深。
《詩藪內編·近體上·五言》: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字與意俱合掌,宋人擊節佳句,何也?
《四溟詩話》卷二:劉貢父評嚴維曰:“‘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何須柳也。”此聯妙于狀景,華物不靡,精而不刻,貢父之說鑿矣。
《歷代詩話考索》:《中山詩話》謂:“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為未善。夕陽遲系花,春水漫不須柳也。”夫柳塘之下,自春水彌漫,何可瑕疵?
《答萬季埜詩問》:問:詩惟情景,其用處何如?答曰:《十九首》言情者十之八,敘景者十之二。建安之詩,敘景已多,日甚一日,至晚唐有清空如話之說,而少陵如“暫往北鄉去”等,卻又全不敘景。在今卑之無甚高論,但能融景入情,如少陵之“近淚無干土,低空有斷云”;寄情于景,如嚴維之“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哀樂之意宛然,斯盡善矣。明人于此,大不留心,所以無味。
《唐詩摘抄》卷一:前后兩截。三、四不但寫其才調,并文房豐神都為繪出。五、六作二景語,見己之對景相懷也……歐陽極賞五、六二語,嚴又有“柳塘薰晝日,花水溢春渠”二句,亦同前意,而句法費力,遜此遠矣。
《載酒園詩話·宋人議論拘執》:宋人作詩極多蠢拙,至論詩則過于苛細,然正供識者一噱耳。如嚴維“柳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此偶寫目前之景,如風人榛苓、桃棘之義,實則山不止于榛隰,不止于苓園,亦不止于桃棘也。劉貢父曰:“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不須柳。”漁隱又曰:“此論非是。夕陽遲乃系于塢,初不系花。以此言之,則春水漫不必柳塘,夕陽遲豈獨花塢哉!”不知此酬劉長卿之作,偶爾寄興于夕陽春水,非詠夕陽春水也。夕陽春水,雖則無限,花柳映之,豈不更為增妍。倘去野塘山塢,有何味耶?(黃白山評:或又評此聯以為“遲”、“漫”意合掌者,不知漫本水泛濫之貌,若與遲意合掌,乃是慢字。字義不辨,輕評古詩,孟浪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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