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二郎神》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炎光謝。過暮雨、芳塵輕灑。乍露冷風清庭戶,爽
天如水,玉鉤遙掛。應是星娥嗟久阻,敘舊約、飚
輪欲駕。極目處、微云暗度,耿耿銀河高瀉。閑
雅。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抬
粉面、云鬢相亞。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在、回廊影
下。愿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
這首詞寫的是“七夕”天上人間歡聚的情景。
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是我國古代著名的神話故事之一,它的形成和古代天文學的發展有關。最早見于《詩經·小雅·大東》,但還沒有完整的情節, 只是說: “跂彼織女,終日七襄”,“睆彼牽牛,不以服箱”。 大概到了東漢,較完整的情節才告形成,這從《古詩十九首》里的《迢迢牽牛星》一首中可以看得出來。魏、晉以后,這個故事廣泛流傳。至于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時間是七月七日之夕,最早見于周處的《風土記》,又見于吳均的《續齊諧記》(均見《初學記》卷四引)。南朝詩人以此題為賦和詩的為數不少。在唐朝,唐明皇和楊貴妃的七夕夜半私語以及白香山對其事的出色描寫,“連理”、“比翼”遂成為表現情愛的典型語言。本來是人間的情愛反射到天上的牛郎、織女;牛郎、織女又把它折射到人間來,乃成為詩、詞里的熱門題材之一。在宋詞里以秦少游的《鵲橋仙》最為弛名,“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傳誦至今而不衰。而早于秦詞的柳永這首《二郎神》,卻為他的《雨霖鈴》一類的詞所掩,不甚為人所知。其實它和秦詞可以稱為“雙璧”,說不定秦詞還是受它的啟發而成。
上闋寫天上,分三層敘寫:
首句至“玉鉤遙掛”是第一層,寫七夕夜景。七夕處在初秋,“炎光謝”表明了夏日驕陽的威力已經收斂,還有天公作美:“過暮雨、芳塵輕酒。”傍晚時分,一陣微雨過后,塵土不揚,暑氣亦銷。“乍露冷風清庭戶”,承前兩句而來,這是人們在初秋微雨過后的感受,一個“乍”字表明了人們在解脫漫漫長夏的燠蒸之后的愉快心情。“清庭戶”三字并隱伏下闋詞意。“爽天如水,玉鉤遙掛”,承“暮雨”而來。這時人們仰望太空,只見碧天如水,懸掛著一彎新月。說它是“玉鉤”,表明了它的皎潔無倫的動人形象。這一層的描寫為牛郎、織女的相會創造了極為優美的環境與氣氛。“應是星娥嗟久阻”兩句是第二層,寫牛郎與織女相會。牛郎在銀河之東,織女在銀河之西,盈盈一水,相隔經年,有說不盡的相思情意。相會的時日,終于盼到。因為“嗟久阻”,要“敘舊約”,所以“飚輪欲駕”。“飚”本來是指暴風,狂風,這里卻和“輪”字搭配起來,形容最輕最快的車。這是詞人的創造性的語言,只有用這個詞才能表達出織女盼望和親人相會的急迫心情。“極目處”兩句是第三層,再寫人們對太空的仰望。目力所極之處,只見微明的銀河里充滿著繁星,斜掛天空,好象要傾瀉下來,一抹輕云在向著它緩緩地移動,莫非就是織女所乘的“飚輪”么? 大概是的吧! 至于織女和牛郎相會時的情景,她和他之間說不完的離恨別苦,道不盡的柔情蜜意,人們只有憑各自的生活體驗去作補充或想象。
下闋寫人間,也分三層敘寫:
過片兩句是第一層,綰上啟下。是啊,人世間再也沒有比吉日良辰親人相聚更值得珍視的,任何稀世之寶與之相較,都將失去光輝,說它是“古今無價”,是詞人對有生俱來對情愛的追求的最高評價。“運巧思”兩句是第二層,插敘“乞巧”。據晉人宗懔《荊楚歲時記》說:(七月七日)“是夕,人家婦女結彩穿七孔針,或以金、銀、鍮石為針,陳瓜果于庭中以乞巧。”這種習俗在建國前廣大農村仍然流行,大多是姑娘們約好伙伴,集體活動。在淡淡的月光里,要把一根彩線穿過針孔,不要說七孔,就是一孔,也不是那么容易。但這正是年輕姑娘們大顯手身的時機。可以想見,在此夜的神州大地上,在多少人家的高樓里,集聚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映著月光,輕挽羅袖,緩伸玉腕,各自表演著靈巧的手工。她們所“乞”的不僅是織女的“巧”,更重要的應該是象織女那樣得到一個衷心相愛的伴侶。她們一邊在穿針,一邊在潛祈默禱;她們的鬢影或高或低,相互映襯,構成了人世間最美的一幅畫面,“抬粉面、云鬢相亞”是對這幅畫面最精粹的描寫,稱得上是全詞的警句。“鈿合金釵”兩句是第三層,寫“情話”。人所共知,“鈿合金釵”一句是從白香山《長恨歌》中的“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兩句以及“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兩句化來,但只是借用來描寫現實生活中無數的多情男女的夜半私語。他們在“回廊影下”,倚肩攜手,立下了海誓山盟,相伴終身,并回應了上闋的“清庭戶”句。這又是一幅色彩鮮明的畫面。歇拍三句是第三層,總收全詞,表明了詞人的祝愿:愿有情人都能稱心如意,盡情歡悅,莫負佳期!
柳永是北宋慢詞的主要創制者,他的詞以鋪敘見長。在各種長調里,他都能作到一氣貫注,針線細密,委婉盡意。以這首詞而論,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所敘寫的重點是在下闋,也就是說,寫牛郎、織女的相會只是陪襯,重點是在人間。在上闋里他著重描寫了七夕的雨后風光,對于牛、女的相會只一句帶過,即轉入對人們仰望情景的描寫。下闋里寫了“乞巧”與“情話”兩個場面,而后者正是從前者發展而來,兩者之間有內在的緊密聯系。層層勾勒,脈理分明。在造句用語上,明麗自然,不事雕琢,實際上是千錘百煉而成,化用前人的詩語入詞,渾然無跡。例如上闋首句“炎光謝”,看似平淡,卻是從南朝詩人劉鑠《七夕》詠牛女詩“秋動清風扇,火移炎氣歇”兩句化出;“爽天如水,玉鉤遙掛,”乃化用唐人趙嘏名句“月光如水水如天”(《江樓懷舊》)及南朝詩人鮑照名句“始出西南樓,纖纖如玉鉤”而成;“微云暗度”是化用唐詩人孟浩然詩句“微云度河漢,疏雨滴梧桐”而成。其他不列舉。從這里可以看出柳永詩學功底的深厚以及詩與詞的發展的關系。柳永的后輩秦少游、周美成等益工于熔鑄前人詩語入詞,但不能不推柳耆卿為鑿輪大手。柳耆卿早期在功名上不得意,長期浪蕩江湖。他的《樂章集》里大多是寫羈旅行役,以抒發離愁別恨,調子低沉而婉轉,正所謂“淺斟低唱:‘楊柳岸、曉風殘月’”者是。也有一些詞寫得高華明快,反映出詞人開朗的胸懷,如《望海潮》(東南形勝)的鋪寫杭州的繁華。這首《二郎神》自始至終傾注著詞人對現實生活的激情,他的關切世上男女幸福生活的一顆赤誠的心,好象在隨著層層鋪敘而跳動。高情逸韻,沁人心脾。說它可與秦少游的《鵲橋仙》并稱“雙璧”,似非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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