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琴樓》簡介|鑒賞
寫情小說,三十四章。何諏著。清宣統辛亥(1911)刊載于《東方雜志》。 民國二年(1913)四月商務印書館出版單行本。
卷首有作者庚戌年(1910)七月作的《自序》,謂此書得自朋友壯貽,這是小說家的飾辭。小說一、二兩章又言壯貽此書來歷,是得自窮山荒落中一個姥姥的口述。此姥姥便是小說女主人公瓊花的隨身仆從秋雨。這樣幾經轉折,一個凄婉的愛情故事,就如一朵山中之花,自開自落,窮根究柢者費盡波折,只贏得一裳清淚而已。
小說女主人公李瓊花,其父李紳,是鄉中之富,家里開了學堂,親戚孩子多寄讀其家。男主人公韓云郎家貧,因與李紳有親戚關系,也在他家寄讀。同讀者還有陳銀生等。銀生家富,常賄賂先生,李紳也喜愛他,而云郎則常受責。但云郎性婉靜,瓊花從小愛與他玩,恩怨爾汝之間,產生了很深的感情。瓊花、云郎都體弱多病,相親相憐。后來云郎亡父喪兄,母老弟幼,家貧不能再進學;銀生卻赴試高中,出洋留學。李紳要把瓊花許與銀生,瓊花劇病,遂罷。瓊花的丫環九環為瓊花和云郎傳遞信箋,兩人私愛纏綿,互贈信物,守貞不移。不幸瓊花母暴卒,李紳又遭滅頂之災:破產。于是瓊花為顧家計而從父命許婚于陳家。當夜瓊花碎琴于閨樓中,并寄云郎一書,以明誓死相愛之心,但云郎未及收此信,以為瓊花變心,乃遠走廣州,浪游天下去了。
不幸的事情繼而陸續發生。壽大王在北山造反,縣官棄城去,李家鄉遭到洗劫,李紳一家逃難,歷盡艱苦,瓊花差點被奸污,遇俠宵遁而免。等到事后回家,一貧如洗,姻親陳家拒不救濟,并且與之退婚,李紳氣憤而死。瓊花孤苦伶仃,尋短見而被秋雨所救。此時在廣州的云郎已讀到瓊花的信,悔愧交加,卻因為生病不起,并且道路被造反的“賊”阻斷不通,無法歸來。瓊花毅然赴廣州尋找云郎,路遇寇賊,跳水自殺,被九環救起,重病而死。云郎得訊趕來,瓊花已亡。云郎痛悔莫及,葬了情人后寫家書一封, 自言歸隱,不知所終。
此篇前半部,寫瓊花家中,幾小孩共讀,而云郎與她獨相篤好,頗有些《紅樓夢》的風味,只是男女境況互易而已。后半部則進入近代哀情小說的主題:為婚姻不得自由而哀嘆,終于一個香消玉殞,一個殉情或出世,不知所終。范煙橋《民國舊派小說史略》第二節《言情小說》中說:
言情小說,多種多樣。哀情只是其中的一種。即以哀情而言,也有文言與白話之分;文言有的也不用駢體文來寫(引者按:用駢體文寫的此類小說很多,在當時形成一股風潮, 以徐枕亞《玉梨魂》為代表),而是用古文——散文來寫的。……用古文寫的如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 何諏的《碎琴樓》……
這里比較清晰地點明了《碎琴樓》在當時小說中的位置,它是以古文寫的哀情小說,于流行一時的駢體小說外別開一路。平心而論,徐枕亞的駢文,有其偶儷藻飾、搖曳生姿的優點,但何諏的古文,卻也寫得伸縮自如、纏綿頓挫,有時聲淚俱下,其感染力并不亞于駢文,而且自有它為駢文所不能及的長處。
此書情節并無什么新奇之處,其寓意卻不僅在于哀嘆婚姻的不能自主,而且要由此而悟到情之為物,正如過眼云煙、壺中水泡,為情而死者從茲逝去,不復有所遺。這大概便是《自序》中所謂“哲學家言”。但讀者于一挹同情之淚后,所悟的卻并非情的虛妄,而是情的永恒和可貴。
在藝術上,此書也有一些可稱道之處。一是對人物心理的刻劃,特別是男女主人公的愛情心理,由初戀的多相猜度,到熱戀的心心相印,都寫得細致入微,這方面很大程度上是繼承和發展了《紅樓夢》中的同類描寫。二是景物、環境的描繪,小說于每章之首,幾乎都要來一幅環境或人物的素描圖,作者所用的古文,在這里尤顯得錯落有致,而這種簡潔的勾勒,需要很高的文言文技巧,而作者卻猶能將意境、情趣哲理都在廖廖數語中體現出來,如第三回開頭:
斜陽掛於林杪。距西嶺五尺四尺之間,光烈緩矣,物情亦慵慵弗振。林鳥外食既飫,則依巢外之枝,從容修剔其羽。牧童叱犢,聲咻然相應。鄉野之間,轉覺寥然凄寂。
鄉間傍晚,讀之如在目前,而“物情亦慵慵弗振”一句,尤是神來之筆,一幅畫的境界由此而出。
中國言情小說, 自明清的才子佳人書以來,到《紅樓夢》是一個巨大的轉折,從此才子佳人間的所謂“傾慕”被青梅竹馬的男女青年間的“愛情”所替代。“紅樓筆法”產生以來,仿紅樓的小說如層云疊起,卻正如魯迅所言,后來卻向著嫖客妓女間發展,真正的“愛情”再度消失。近代哀情小說的興起,一方面是異域文化的影響,婚姻自由觀念的催生,一方面卻也是“紅樓筆法”的復活。這一部分哀情小說,是后來鴛鴦蝴蝶派的來源。但后來的此類小說,或純粹玩情而喪失了悲劇意義,或只是顯得可憐而不可悲。在何諏寫《碎琴樓》時,卻是婚姻自由正將突破禮教藩籬之時,作家為此鳴哀便有著積極的意義。在主人公瓊花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愛情與孝道的矛盾,瓊花既忠于愛情,卻又出乎至誠地孝著父母,她的心理所承的重壓,便是不堪忍受的。“孝”對于她來說,也是一種愛,對父母和家庭的愛,而父母也是出于愛女之心才為她擇婿富家,這對于主人公來說,比孝道的威嚴和父權的殘暴更令她痛苦。如果是殘暴,她倒并不懼怕反抗,唯有兩方面都是出于至誠的感情卻又尖銳對立時,那痛苦是何可名狀?這是近代中國的青年女子所必然面臨的一個難題,瓊花是她們中的典型。她的復雜的心理狀態,也啟示著我們對那些“為婚姻不自由而哀嘆”的小說作更進一步的分析,看到那更復雜的一面:“孝”也可能是一種愛,而不僅僅是青年男女之“愛”的純粹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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