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劉基
眼兒媚·煙草萎萋小樓西
煙草萎萋小樓西,云壓雁聲低。兩行疏柳,一絲殘照,數點鴉棲。春山碧樹秋重綠,人在武陵溪。無情明月,有情歸夢,同到幽閨。
這首小令是劉基避居山野,獨抒幽懷的感傷之作。合之作者一生行實,當是他知遇明太祖朱元璋之前、在元仕途受挫以后的作品。
上片寫景。“煙草萋萋小樓西,云壓雁聲低。”小樓西畔、荒草茂密,草地深處綿渺著一抹晦暗的煙霧;天上,陰云沉垂、鴻雁低飛,云底傳來雁兒瘖弱的鳴聲。“煙草”,煙霧籠罩的草地,是作者樓外跂望中平遠之景;句中,既將“小樓”收入視野,可見作者此時人在樓外。詞里多取之同暗色調景物組合,表現人在特定環境中哀愁淡淡的凄迷心態,如賀鑄《青玉案》:”一川煙草,滿城飛絮,梅子黃時雨。”“壓”字一辭,則力押兩端,既再現了“云”的沉墜之勢,又使人在“低”鳴的“雁聲”中,想見雁兒在云底振翅飛翔的艱難竭蹶之狀,用筆極為傳神。其抑郁中備極凄厲的抒情意味,較之蔣捷《虞美人》的“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尤深。首二句,取境高遠、意象恢宏,空闊而陰暗的遠景描寫,使人對作者置身荒陬、心存憂患的寂寞、悲愴,縈生生動聯想。后三句寫近景。“兩行疏柳,一絲殘照,數點鴉棲。”兩行樹葉脫落的楊柳,矗立在從云罅穿出的一絲夕暉下,樹上棲息著幾只黑點似的歸鴉。“殘照”,夕陽余暉;李白《憶秦娥》有句:“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數點鴉棲”,用秦觀《滿庭芳》化之于隋帝楊廣詩的“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句意。這三句構圖緊湊、畫面突出,形象寥然的系列數字、比類而及的靜物安排,筆意蒼涼,予人強烈的衰諷感。全片遠近結合、墨氣生動,以客觀之景著主觀之情,含蓄地表現了作者痛感失路的悲哀和不平。結末著一“棲”字,借“鴉猶有棲,人當如何”的言外之意,接入下片,暗示倦極思歸。
下片抒情。“春山碧樹秋重綠,人在武陵溪。”山上的長青樹,秋來又萌生出嫩綠的新葉;尖路的人,還在這與世隔絕的“武陵溪”。“春山”,春天的山。這里,按一“春”字,意在說明“樹”自春及秋的變化,而人卻失路未歸、逆境依舊;并點出作者來此避匿的時間:從春到秋已有半年之久。“武陵溪”,典出陶淵明《桃花源記》,是陶文中虛構的古人為“避秦時亂,來此絕境”的桃花源所在地;作為遠離亂世、安居樂業的理想世界,與“桃花源”同義。作者取以稱自己的避居環境、點出伏匿深山的事實,頗使人有一種言不由衷、含悲吞聲之感。下片一、二句,因物起興、托名言事,披露避禍藏身的隱情,為理解全詞提供了重要線索。最后三句,則借“幽閨”之思,痛陳有家難歸之悲。“無情明月,有情歸夢,同到幽閨。”此刻,只有天上那冷漠而晶瑩的月亮和我思念家人的還鄉夢,一同抵達妻子黑沉沉的閨房。望月思內之作,如杜甫《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寫的是杜甫月下由翩然聯想中所表達的思妻之情。這三句寫的是月下生恨,尤怨明明如月,豈知我心?:恨而生哀,嗟傷悠悠歸夢、空系幽閨。這里,睹月生思、輾轉聯想,是它與杜作共有的特點;把月亮作為一種對立物,反襯慘淡、凄絕之情,則是它獨有的內容。全詞這半部分,由景入情、情起景轉,抒情著意,頗見興發感動、逐層深入之致,是作者駐足樓外、秋暝即景后月下吊影、中心如烹的真切寫照。“無情”二句,擊撞回旋、波漾驟起,為全篇抒情高潮,以之接入下句“同到幽閨”,情緒一落千丈,可謂凄絕、愁絕。
這首詞抒寫作者羈縻荒陬、對景獨望所見所想。全篇融情入景、觸景興情,景起情結、終以情勝。凝重的筆墨中,含蓄著作者不甘于草間偷活的憂憤之心和歸心如織的凄切之情,形象地反映了元末有識之士置身亂世、遭遇不偶的心態。是元、明小令中堪稱一流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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