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葉夢得
臨江仙·與客湖上飲歸
不見跳魚翻曲港,湖邊特地經(jīng)過。蕭蕭疏雨亂風荷。微云吹散,涼月墮平波。白酒一杯還徑醉,歸來散發(fā)婆娑。無人能唱采蓮歌。小軒倚枕,檐影掛星河。
這首詞是記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從景物的描寫中,體現(xiàn)了詞人高雅的生活情趣。它語言朗暢,形象鮮明,感情深沉,構思新穎,給人一種很好的美感享受。毛晉說他“不作柔語滯人”(見《石林詞話》題跋),這首詞便是一個很好的驗證。詞的上片以寫景為主,緊緊扣住了“湖上飲歸”的題意。開篇三句:“不見跳魚翻曲港,湖邊特地經(jīng)過。蕭蕭疏雨亂風荷。”前兩句是倒裝,言他在“飲歸”之后,特地從湖邊經(jīng)過,目的是要看看曲港跳魚,不料沒有看到魚躍,卻經(jīng)歷了一場疏雨的洗禮。欣賞“魚跳”,也許寄寓了詞人的“濠上之興”,據(jù)說莊子與惠子游于濠上,看到倏魚從容出游,曾經(jīng)引起一場魚亦知樂與否的辯論(見《莊子·秋水》),后因以指逍遙出游,自得其樂。所以他不止一次去觀賞魚跳。“卻傍水邊行,葉底跳魚浪自驚”。(《南鄉(xiāng)子·自后圃晚步湖上》)。可見詞人的“特地湖邊經(jīng)過”、“卻傍水邊行”,都是為了欣賞魚的自得之樂,抒發(fā)懷念朋友的死生之感。正當詞人遇到疏雨翻荷,不免掃興的時候,忽然風吹云散,月映波心,一幅“平湖秋月”的天然圖畫,展現(xiàn)在詞人的面前。“微云吹散,涼月墮平波”,一種出人意外、驀然而來的欣喜之情,便油然而生。不說影入平湖,而說月墮平波,只一“墮”字,說明詞人體物入微,傳神寫照的工力是很深的。這個意境,與蘇東坡在沙湖道中遇到“穿林打葉”的雨聲,忽然云開天霽,又見“山頭斜照卻相迎”(《定風波》)的喜悅之情,是非常相似的。說明他們之間有著借鑒和繼承的關系。王灼說他“學東坡”,“得六七”(《碧雞漫志》),馮煦說他“挹蘇氏之余波”,(《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是很有見地的。
下片以抒情為主,仍然從“飲歸”兩字做文章。“白酒一杯還徑醉,歸來散發(fā)婆娑。無人能唱采蓮歌。”言他只在湖邊喝了幾口白酒,竟然有了醉意,只想披頭散發(fā),舒展一下,以解除胸中的煩悶,可惜無人為我高歌一曲,以瀉我憂。這里的“婆娑”,是舒展的意思。姚合《游河陽岸》的詩,就有“醉時臥石上,肢體自婆娑”的話。“肢體自婆娑”者,就是“肢體自舒展”也。“采蓮曲”是梁武帝所作《江南弄》的七曲之三,中有“游戲五湖采蓮歸”、“為君儂歌世所希”的話,此用其意。詞人這種積郁心頭的孤獨之感,不止一次流露過。如《賀新郎》的“誰為我,歌《金縷》”,《滿庭芳》的“何人為我,重唱余聲”,就是這種感情的流露。最后以景結情,迷離蘊藉,有余音繞梁,經(jīng)久不絕之妙。“小軒倚枕,檐影掛星河”的景象,還可以從他《卜算子》的“時見疏星落畫檐”中見到,妙在不說自己思慮如麻,未能成眠;而說星河下垂,高掛畫檐,便把詞人月夜沉思的形象勾勒了出來。是沉思“老去情懷,猶作天涯想”(《點絳唇·登絕頂小亭》)?還是沉思“天涯已行遍,空負田園”(《念奴嬌》)呢?詞人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懸念,因而收到了“有余不盡”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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