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情、傷別,在中國古代詩詞創作中,大約也算是永恒的主題之一了。但是,在李清照之前,真正出自女作家之手,而又能以純情的筆致、高雅的格調來曲寫閨事的作品,并不多見,更不要說能透過閨情這一側面,反映出一個人心靈的歷史,折射出某時代的治亂滄桑了。
李清照的這首《蝶戀花》雖然很難確切系年,但在她的同類題材的作品中,既不象早年之作《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寫出了青年夫妻間特有的別離相思之苦;也不似她晚年的《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借詠梅來抒發備嘗戰亂流離、伉儷生死睽隔的凄楚情懷。這首詞中,抒情主人公,生活依然安定,情感亦較深沉,整篇以高雅的精神生活為基點,寫她同丈夫趙明誠暫別后的孤寂落寞。上片前三句,既以明麗的色彩描繪早春特有的風物,也表現出對生活的信心、期望和熱愛。她不寫料峭春寒,而選擇了“暖雨晴風”;“柳眼梅腮”,更以擬人之筆,細膩地描摹出她對萬物復蘇的審美情感。“柳眼”,是說楊柳初生的嫩葉象人剛剛張開的睡眼;“梅腮”則創造性地刻畫出早梅花發時的生動意象。梅在落葉果樹中是花發最早的一種,它的花先葉開放,又往往兩朵齊出,或呈淡紅,或呈粉白,用少女的雙腮比擬它,可謂一字傳神。“已覺春心動”,既象是說大自然透出了春的信息,又似景物觸動了縷縷春愁。“酒意詩情誰與共?”這近乎內心獨白的一句,便把別后相思與失落之感直接道破了。但這句貌似直露,實則含蓄,其中高度凝煉地概括了趙李二人夫妻生活所獨具的豐富內容。李清照和趙明誠都是詩人和學者。論創作天才,趙不及李;講學者氣質李遜于趙。李清照天才秀出,其作品“俯視巾幗”、“壓倒須眉”;趙明誠治學精慎,每能“援碑刻以正史傳”;夫妻各有所長,巧妙互補,達到了“意會心謀,目往神授”的入化境界。李清照在趙明誠死后,為他的學術著作《金石錄》所寫的《后序》中,就曾深情地追懷他們共同創造的、交織著文藝、學術、愛情的美好經歷。結婚之初,趙明誠還在“太學”作學生,“每朔望謁先出”,就往往“質衣取半千錢,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后來趙明誠出為郡守,更是“竭其俸入”,以購金石、圖籍,就連李清照也為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而以摩玩彝鼎,校勘史傳,指摘疵病,其析疑義為最大的樂趣。所以“酒意詩情誰與共”,決不是尋常士大夫的花前月下,淺醉低吟,而是指更深刻、更豐富、更高雅,甚至更崇高的精神生活。這種生活的暫時中斷,怎能不令人感到難以忍受的精神失落?所以難怪獨坐相思,淚融殘粉,就連頭上所戴的些許首飾,也覺得無比沉重而不勝負荷了。
下片選取了閨中生活的三個典型細節,分層次、多側面地刻畫了李清照的孤寂情懷。乍試夾衫,山枕獨倚,夜弄燈花,把“酒意詩情誰與共”的內心獨白,化成了生動的視覺形象。特別是最后兩句,借用古人燈花報喜之說,其深夜剪弄,就不只是為了消解濃愁,而更透出了對丈夫早歸的熱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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