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周濤·被啄破的蛋殼》新詩鑒賞

猛獸和食草獸

從遠古起

便追逐著奔向地平線

潮水起伏

彼岸未至

地平線依然而恐龍絕種了



兇禽和白嘴鴉

從地平線上起飛

被雙腿彈向空中

蒼空旋轉

羽毛紛亂

地平線依然而鳳凰失蹤了



人類凝視它數千載

眼見這神奇的手掌

將太陽拋起復收回

便在它面前如獸匍伏

之后人類放出各種幻想

在它之上盤旋如禽鳥

一切圖騰和神話

都在天地之間



再之后，人類比禽鳥飛得更高

不再崇拜大地

如禽鳥啄破可愛的蛋殼

神話和科學是兩翅

待羽毛豐滿高高飛入宇宙

回眸俯瞰兒時搖籃——



蛋殼依然在轉動

神圣的地平線，被啄破了



這是一曲科學的頌歌，這是一曲人的頌歌。但可貴的還不在于這些 “詩言志”，而是 “志之所之” (后面的 “之” 在古漢語中作運動、走向……包含了對形式過程的重視)。這首詩在構思上是十分巧妙的，它將人類把握宇宙、探求宇宙奧秘的信心和行動，比做 “禽鳥啄破可愛的蛋殼”，這就為此詩平添了典詩歌在這方面也不乏優秀之例，比如寫萬類生機舞動，天地為之一新的春天，既可以“春風又綠江南岸”，也可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前者謂之寥廓，而后者謂之精巧。各有所長，都是化境。

這首詩，短短的二十八行，卻高度凝練地概括了一部科學進化的袖珍歷史。從遠古的猛獸、食草獸、兇禽、白嘴鴉對“地平線”的追逐，到人類的祖先對土地的崇拜、敬畏，再到“人類比禽鳥飛得更高/不再崇拜大地”，詩人仿佛漫不經心一筆掃過，但內中所含的深刻意蘊卻在這漫不經心中靜靜衍化開來。由神話和科學作為雙翼的萬物靈長，就是靠了一代一代艱苦的探索、斗爭、前仆后繼、篳路藍縷，才終于“如禽鳥啄破可愛的蛋殼”，飛升起來俯視我們的地球母親，并去探求宇宙的奧秘的。這首詩沒有不著邊際的說教和空泛的吶喊，詩人“窺意象而運斤”(《文心雕龍》劉勰)，既有理性的骨架，又有直覺和幻象為血肉，凝逸思為聚想，是不可多得的科學詩。這首詩圍繞著“消失了的地平線”運轉，于不動聲色中盡示出一腔豪情。人的贊歌、科學的贊歌不是不再能唱，而是你要唱，就一定要唱出獨標孤愫的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