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章德益·西部太陽》新詩鑒賞
那于黃土上爆蕾
于血滴中抽芽于汗液中膨脹的
是西部太陽嗎
那于高原上紫熟
于黃河間灌漿于冰峰間冷藏的
是西部太陽嗎
那如五色鹿酣臥在西部大草原
如紅獅咆哮在莽蒼天涯
那如金穗頭般嗶剝爆響于荒原僻野
如紫銅古鏡般脆裂于浩莽風沙中的
是西部太陽嗎
那暴虐的那溫順的那冰冷的那溫煦的
那文靜的那兇悍的那嫵媚的那酷烈的
是西部太陽嗎
那如血之指印,蓋印于蒼穹
那如花之重瓣,綻放于天心
那如泣血之心房,沉重夯碎黑夜
那如黃金鉆頭,鉆塌一重重凝固的遠空
那如猩紅之佛痣,點在高空
那以日潮的圣水之海,滌蕩塵世萬事萬物的
是西部太陽嗎
那天天沉落天天更新
那天天死亡天天再生
那于灰燼中飛成紫鳳
那于黑夜中植成光明樹的
是西部太陽嗎
那令堅冰融釋令萬物萌生
那令江河律動令山岳怒放令靈魂芬芳的
輝煌的光之神
是西部太陽嗎
那被廢墟奉為祭水
那被土地奉為精血
那被黃金鑄為宇宙年輪
那被一塊古陸捧為民族裸赤之心的
是中國的西部太陽嗎
西部太陽在詩人眼中是不同于內地的太陽的。它灼熱、頑強、獰厲,它少有溫靜、嫵媚、平和。詩人盡情潑墨揮浩想象,像凡高面對阿爾的太陽一樣,充滿著靈魂深處的體知和感應。這首詩給我們的,不是溫暖的撫觸,而是近乎瘋狂的沖撞,像 “膨脹”、“咆哮”、“爆響”、“脆裂”、“暴虐”、“兇悍”、“夯碎”、“滌蕩”、“怒放” 等等詞匯的使用,都以一種未經教化的野性,向我們壓迫過來。雖然詩中也出現了 “酣臥”、“溫煦”、“文靜”等等詞語,但這些最終都被蓋過了、淹沒了。我們感受到的只是前者。這正是一個對西部人生命意志把握準確的詩人,對“太陽——人”的基本感覺。這是一種近乎殘酷的愛情。內地人傾慕于和諧的自然,邊地人崇拜燃燒的自然,他們狂熱無羈的精神就是西部太陽精神!
這首詩整個由一個問句構成: “那……是西部太陽嗎”?(與埃利蒂斯的《瘋狂的石榴樹》類似。)詩人這樣做是為了收到一種迫促的強烈而連貫的力量感和空間感。在這種強勁的不容分說的語流里,我們失去了停下來品味的可能性,但詩歌并沒因此而受到損害。聲音的暴力在統攝著我們,我們的靈魂得以被牽引,一連串排浪式的音響構成了一種“姿勢”,它暫時超越于文字之外,給人一種純粹的聲音的震撼。這是詩人使詩從語義中解脫出來的有意性實驗,可以說這種實驗是收到了一定效果的。西部人的精神內核中,時刻泛涌著一種慷慨的、悲郁的孤傲感、流落感,他們面對的自然環境,使他們體知到人類原始生命力的強大。所以,西部太陽實在是西部人精神的“客觀對應物”,它不是詩人在詠物,而是詩人在詠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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