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酷吏列傳第六十二·義縱者，河?xùn)|人也[1]。》鑒賞

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2]。縱有姊姁^[3]，以醫(yī)幸王太后^[4]。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補(bǔ)上黨郡中令^[5]。治敢行^[6]，少蘊(yùn)藉^[7]，縣無逋事^[8]，舉為第一。遷為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修成君子仲^[9]，上以為能，遷為河內(nèi)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10]，河內(nèi)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為岸頭侯。

寧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

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寧成為濟(jì)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為關(guān)都尉^[11]。歲馀，關(guān)東吏隸郡國出入關(guān)者^[12]，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13]。”義縱自河內(nèi)遷為南陽太守，聞寧成家居南陽，及縱至關(guān)，寧成側(cè)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案寧氏^[14]，盡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奔亡^[15]，南陽吏民重足一跡^[16]。而平氏朱彊、杜衍杜周為縱牙爪之吏，任用，遷為廷史。軍數(shù)出定襄^[17]，定襄吏民亂敗，于是徙縱為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馀人^[18]，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馀人^[19]。縱一捕鞠^[20]，曰“為死罪解脫^[21]”。是日皆報殺四百馀人。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為治^[22]。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23]。后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奸^[24]，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nèi)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其所為不先言縱^[25]，縱必以氣凌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26]。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wù)，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放郅都^[27]。上幸鼎湖^[28]，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29]，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fù)行此道乎?”嗛之^[30]。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沮事^[31]，棄縱市。后一歲，張湯亦死。

【段意】 寫酷吏義縱雖因人得官，不貪污，能“直法行治，不避貴戚”。遷南陽太守，過函谷關(guān)，關(guān)都尉寧成為他送迎，至郡，遂查辦寧氏，“盡破碎其家”。但為人兇殘，作定襄太守，二百多探獄者竟無辜屠殺。朝廷不但不加追究，反升為長安右內(nèi)史，重用他治理盜鑄錢。插敘酷吏王溫舒為中尉，“至惡”，“所誅殺甚多”。前兩段寫吏治曲法、峻法，此段則寫“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wù)”。又插敘與義縱“攻剽為群盜”的張次公也封為岸頭侯。說明被武帝任用和晉升的行政、治安、軍政要員，多屬歹徒惡棍，故吏治愈酷愈糟。義縱棄市在張湯死之前一年。

注釋

[1]河?xùn)|:古地區(qū)名。戰(zhàn)國、秦、漢時指今山西東南部;唐以后泛指今山西全省。因本區(qū)位在黃河以東而言。[2]張次公:大將軍衛(wèi)青部將,擊匈奴有功,封岸頭侯,坐法失侯。傳附《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攻剽:搶劫。[3]姁(xu):義姁。[4]幸:受帝王寵愛。[5]補(bǔ)上黨郡中令:上黨,郡名。治所在今山西長子縣西。令,縣令,史失其縣名。[6]治敢行:辦事果斷能干。[7]少蘊(yùn)藉:蘊(yùn),含容。藉,假借。即常謂不賣人情。[8]逋(bu):逃亡。[9]修成君:王太后之女號修成君,其子名仲。[10]族滅其豪穰氏之屬:穰氏豪霸河肉,漁肉鄉(xiāng)民,首惡者自當(dāng)誅,怎能滅三族? 此即下文“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wù)”之事例。[11]關(guān)都尉:守函谷關(guān)之都尉。[12]關(guān)東:地區(qū)名。秦、漢、唐等定都于陜西的王朝,均稱函谷關(guān)或潼關(guān)以東廣大地區(qū)為關(guān)東。吏隸郡國:指隸屬關(guān)東各郡官吏而出入函谷關(guān)者。[13]乳虎:乳虎護(hù)子恐傷之,特為兇猛。值:遇逢,見。謂寧成怒像兇惡難看,甚于乳虎。[14]遂案寧氏:案,查辦。案字實由“按”字“考驗之義”而來。[15]孔、暴是南陽兩個大族。[16]重(chong)足一跡:兩腳重疊而行,只有一行腳跡。形容南陽人恐懼萬分,不敢放開腳走路。[17]定襄:郡名,西漢置。轄區(qū)相當(dāng)今內(nèi)蒙古長城以北的卓資和林格爾、清水河等一帶。軍:指伐匈奴的漢軍。[18]掩:盡。輕系:重罪犯不帶刑具如腳鐐手銬之類者叫輕系。[19]私人相視:私下入獄探望家屬或親友。[20]縱一捕鞠:一,通通。鞠,審訊。義縱全部給予逮捕審訊。[21]曰“為死罪解脫”:義縱判決說“(這四百多人)是死罪漏掉的”。[22]猾民佐吏為治:定襄郡中奸狡巨猾的刁民為了投機(jī),就協(xié)助義縱辦案,實乃助暴為虐。[23]鷹擊毛摯:喻為治兇猛。摯,通“鷙”,猛也。鷹鳥將擊,必羽毛猛張。[24]民為奸:《通鑒》元狩六年(武帝在位第二十四年)載:“自造白金、五銖錢后,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shù)十萬人,其不發(fā)覺者不可勝計,天下大抵無慮皆鑄金錢矣。犯者眾,吏不能盡誅。”可見金融混亂程度。[25]不先言縱:時義縱為右內(nèi)史,管長安東區(qū)行政,王溫舒為中尉,管京師巡邏和治安。兩人不協(xié)調(diào)。[26]取為小治:取,采取。為,給。采取給小事治理。直指:官名,全稱“繡衣直指”。御史大夫?qū)俟?由朝廷直接派到地方,“出討奸猾,治大獄。武帝所制,不常置。”(《漢書·百官公卿表》)此項新措施,說明吏治十分嚴(yán)峻,大案要案堆積如山。[27]放:通“仿”,仿效。[28]鼎湖:縣名。在今河南靈寶縣西。[29]卒(cu)起:突然病愈。甘泉:宮名。在陜西淳化縣甘泉山上,宮以山名。本秦離宮,漢武帝又增筑通天、高光、迎風(fēng)諸宮,每年夏避暑于此。由鼎湖至甘泉,途經(jīng)右內(nèi)史義縱轄區(qū)。[30]嗛 (xian): 懷恨。[31]廢格沮事: 楊可受理告緡案,乃奉法行事。義縱捕其部屬,被認(rèn)為是廢除和阻止既定規(guī)章法令的執(zhí)行,罪大逆。格,格式,引申為規(guī)章。沮(ju),沮遏,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