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宋襄公伐鄭》鑒賞
(節自 《宋微子世家》)
襄公八年,齊桓公卒,宋欲為盟會。十二年春,宋襄公為鹿上之盟①,以求諸侯于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諫曰②: “小國爭盟,禍也。” 不聽。秋,諸侯會宋公盟于盂③。目夷曰: “禍其在此乎! 君欲已甚,何以堪之?” 于是,楚執宋襄公以伐宋。冬,會于亳以釋宋公④。子魚曰: “禍猶未也。”
十三年夏,宋伐鄭。子魚曰: “禍在此矣!” 秋,楚伐宋以救鄭,襄公將戰。子魚諫曰: “天之棄商久矣⑤,不可。” 冬十一月,襄公與楚成王戰于泓⑥。楚人未濟,目夷曰: “彼眾我寡,及其未濟擊之。”公不聽。已濟,未陳,又曰: “可擊。” 公曰: “待其已陳。” 陳成,宋人擊之,宋師大敗,襄公傷股⑦,國人皆怨公。公曰: “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⑧。”子魚曰: “兵以勝為功,何常言與⑨?必如公言,即奴事之爾,又何戰為?”
【譯文】 宋襄公八年,齊桓公死了,宋想主持諸侯盟會。襄公十二年春天,宋襄公選定鹿上為盟會地點,并請求楚國邀約諸侯赴會,楚國人答應了他。宋公子目夷 (子魚) 向襄公進諫說: “小國去爭當盟主,是禍事喲!” 襄公不聽其諫。這年秋天,各國諸侯與宋襄公在盂地會盟。目夷說: “禍事就要從此開始了! 國君的欲望已到極點,百姓怎能忍受。” 于是,在會盟處,楚國捉住宋襄公,并派兵攻打宋國。這年冬天,楚、宋在亳地相會,才釋放了宋襄公。子魚說: “禍患還沒有完呢!”
襄公十三年夏,宋國派兵攻打鄭國。子魚說: “禍事就在這里喲!” 這年秋天,楚國討伐宋國以救援鄭國,襄公準備迎戰。子魚進諫說: “商已被老天拋棄很久了,不能與楚開戰了。” 這年冬天十一月,襄公與楚成王在泓水開戰。當楚兵還未全部渡過泓水時,目夷說: “敵眾我寡,我們趁他沒有全部渡過河時,就去攻擊他。” 襄公不聽。等到楚軍已全部渡過河,還沒有布成陣勢時,目夷又說:“可以攻打了。” 襄公說: “等他們的陣勢布好了再打。” 等楚軍將陣勢安排好后,宋軍才去打他。結果,宋軍大敗,襄公的大腿被擊傷,宋國人個個都埋怨襄公。襄公還自有其理地辯解說: “作為君子,不能去困擾處于危難之際的人,不能鳴鼓去攻擊沒有布好陣的兵。” 子魚說: “領兵打仗是以得勝作為目的,還有什么君子之道可言啊? 如果必定要照你所講的那樣做,那就像奴隸一般服從于他了,那又何必去開戰呢?”
【鑒賞】 本文通過宋襄公與公子目夷 (子魚) 在結盟與戰事上的不同看法的對比,揭示了宋襄公的野心、偽善及其愚蠢的面孔,表現了目夷 (子魚) 洞悉利弊的政治眼光和善于用兵的卓越才能。
作為一小國之君的宋襄公,在齊桓公死后,卻想做諸侯的盟主。但自己又力薄勢單,于是求助于強楚以實現其爭盟主的野心。結果被楚國俘獲,并乘勢攻打宋國,給宋國帶來極大的災難。被釋放后,又自不量力去伐鄭。鄭求救于楚,他又以弱小之軍與強楚開戰。并且喪失許多有利的戰機,最終導致失敗,自己受傷,遭國人唾罵。但他還詭辯稱: “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認為要等楚軍集結齊備,布成陣勢之后去攻打,才是君子所為,完全是十足的愚蠢和庸才的偽善之論。
公子目夷 (子魚) 則與他相反。認為小國想在諸侯國中爭當盟主,“禍也!”在結盟會上,認為 “君欲已甚,何以堪之?” 即災難將到,老百姓怎能忍受? 后宋襄公被俘又被釋放,認為災難尚未終止。這是他對宋襄公的野心有深入的了解而得出的結論,表現了他對當時的政治形勢有清醒的認識。后來,在與楚決戰的時刻,他又提出趁楚軍 “未濟”、“未陳” 之時擊之,這才有利于 “彼眾我寡” 的力量對比。最后,當宋襄公提出 “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 的謬論時,他又進行駁斥,認為 “兵以勝為功”,如講 “君子之道”,即 “奴事之爾,又何戰為?”與宋襄公針鋒相對,表現了他卓越的軍事才能。可惜宋襄公不采納他的意見,以致大敗。
全文以行動和對話來表現人物,使兩個人物在對比中得到鮮明的表現。人物語言簡潔有力,特別是公子目夷 (子魚) 的 “禍也”、“禍其在此乎”、“禍猶未也”、“禍在此矣”,四次反復重迭,表現了目夷 (子魚) 的憂國憂民之心和對時局的清醒認識,以及對宋襄公庸碌無為而又想稱霸的行為的不滿。
注釋
①鹿上:春秋時宋地,在今安徽阜陽縣南。②目夷: 宋襄公父親的同父異母兄長,即襄公伯父,字子魚。③盂 (yu): 春秋時宋地,在今河南睢縣西北。公元前639年,宋襄公與楚、陳、蔡、鄭、許、曹等諸侯會盟于此。④亳 (bo): 地名,在今河南商丘縣境內。⑤天之棄商: 宋是商的后裔,商亡已久,故曰為天所棄。⑥泓: 江河名,在今河南柘城縣。⑦股: 大腿。⑧不鼓不成列: 不擊鼓出兵去攻擊未成陣列的軍隊。⑨何常言與: 還有什么常理 (君子之道) 可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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