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類·襲用式:集句的宋詞藝術技巧|風格|特點|特征
【依據】 人之情意,本有同然,其在事物,亦或巧合,欲出心裁,既損精而勞神;襲用陳言,得事半而功倍。是以凡有古人所言,先獲我心者,不妨獵取,加以熔鑄,使情理密合,事物融通,如天衣無縫,亦技之神至者。……約有二種: 即“集句”與改竄是也。(《詹安泰詞學論稿》第七章 《論修辭》)
【詞例】
南 鄉 子
蘇 軾
何處倚闌干 (杜牧)?弦管高樓月正圓 (杜牧)。蝴蝶夢中家萬里 (崔涂)。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 (杜甫)。明鏡借紅顏 (李商隱)。須著人間比夢間 (韓愈)。蠟燭半籠金翡翠 (李商隱),更闌。繡被焚香獨自眠 (許渾)。
【解析】文學作品尤其是詩詞貴在創新。創新指語言意象及意境的新穎、深刻、不落窠臼。然而,自“雄(揚雄)、向 (劉向)以后,頗引書以助文”(《文心雕龍·才略》)。劉勰雖然是說“引用”,但可以說明“襲用”前人的創作已有悠久的傳統。因為作者的情感意緒,雖然其異如面,但畢竟會有相似的地方。襲用前人的詩歌語言,加以自己獨特的理解,使其融攝與積累新的意蘊,利用各種已有的詩句意象,組成新的意境,從而表達作者新的情感,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果是有感而發,適當地運用確不失為一種創作方法。正如詹安泰先生所說的那樣:“凡有古人所言,先獲我心者,不妨獵取,加以熔鑄,使情理密合,事物融通,如天衣之無縫,亦技之至神者也。”“襲用”有兩種形式,即“集句”與“改竄”。
詩歌的意象,是生活的外在景象與詩人的內在情思的統一,它是一首詩歌的基本構成單位。一首詞往往是由多個意象構成的一個審美意境,所謂 “境生于象”,是指意境只有在意象的總和與整體的基礎上并通過讀者的想象這一藝術再創造的生發,才可能形成。因此,意象是詞創作構思的基本出發點,它具有單一美的特點,而意境則是意象的綜合與升華,有整體美的特征。一般說來,意象的產生或感于物而動,或 “情動于中而發”,而詞的創作過程則是和意象的尋覓、融鑄、定形與深化聯系在一起的。“集句”簡單地說就是將前人的許多詩句即單一意象拿過來組成新的詞境即意境,而高妙的 “集句”詞則不但是對前人所創造的意象的襲用、借用,而且要賦予它新的情思,更重要的是要把它們融匯起來,形成新的具有一定深度和廣度的意境,使它既是各家詩句的意象所組成的一個渾然一體的客觀物境,更是 “集句”作者本人的主觀感情的外化物,與非 “集句”詞一樣同樣是客觀物境與主觀情感的融合。這才是成功的 “集句”,蘇軾的這首 《南鄉子》 詞就大略得這種妙處。
詞的上片集杜牧、崔涂、杜甫的詩句,表現一位征人的思鄉懷家之情。前二句用杜牧詩:“何處倚闌干?弦管高樓月正圓”,用杜牧一句五言詩,一句七言詩,而情景混融:在皓月當空,繁弦急管的高樓上,何處是自己的存在空間?何處有自己可倚靠的闌干?月圓人不團圓,家鄉遠在千山萬水之外,即使憑闌干遠望,也只能徒增傷感而已。“蝴蝶夢中家萬里,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只有在夢中才能 “回”到家里。“蝴蝶夢”句出自崔涂 《春夕》 詩:“蝴蝶夢中家萬里,子規枝上月三更”。“蝴蝶夢”在詩中喻夢境,是崔涂自述旅魂思鄉的愁懷。詞的上片用了四句詩,但由于詞中有一條情感表現的線索,再加上作者才氣過人,故讀來不覺有人工斧鑿的痕跡。
下片寫思婦在家中的情景。與上片一樣,詞人集唐人詩句,其中的四個意象,表現思婦紅顏易逝,夜不成寐,燭殘更闌,擁被獨眠的思親情狀。“須著人間比夢間”暗自照應上片中的 “蝴蝶夢中家萬里”一句,使上下貫通,意境渾然。
全詞除兩字句外,均用唐人詩句,不改易一字,然而征人思婦的相互思念的情感,卻一氣貫之,讀來還基本通暢。
吳曾 《能改齋漫錄》 卷十七云:“王荊公筑草堂于半山,引入功德水,作小港,其上疊石作橋,為集句填 《菩薩蠻》 云。”詹安泰先生認為宋代集句詞 “以荊公之作為先”。王安石詩集句者多而且妙,偶然興之所至,故也用集句法作詞,除王安石、蘇軾外,趙彥端也有集句詞,大都用 《菩薩蠻》 詞牌,因為 《菩薩蠻》 詞調中只有五、七言兩種句式,易于與詩句湊合。集句詞到清代朱彝尊手中還有詞集,他的 《蕃錦集》,全系集句詞,雖然別開生面、別出心裁,并且其中有少部分還自然美妙,但由于他專事此道,雕鏤成篇,因此,大多顯得割裂生澀,不甚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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