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①張文襄②督鄂時,舉行孝欽皇太后萬壽③,各衙署懸燈結彩,鋪張揚歷,費資巨萬,邀請各國領事,大開筵宴。并招致軍界、學界奏西樂,唱新編《愛國歌》。余時在座陪宴,謂學堂監督梁某曰:“滿街都是唱《愛國歌》,未有人唱《愛民歌》者。”梁某曰:“君胡不試編之。”余略一佇思④,曰:“余已得佳句四,君愿聞之否?”曰:“愿聞。”余曰:“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座客嘩然。
(《辜鴻銘文集》)
注釋①壬寅年——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1年。②張文襄——張之洞,謚文襄。③孝欽皇太后——即慈禧太后,其徽號(即謚號)長達16字。時人稱為孝欽。萬壽,君主的誕辰。④佇思——站著思考。
賞析這是一篇抨擊皇太后慈禧萬壽慶典的小品文。太后生辰舉行慶典,在封建社會是司空見慣的,規模盛隆,耗資巨大,也不為怪;慶筵中,令唱《愛國歌》也無可非議。而作者卻譏嘲此種所為是搜斂百姓,坑害萬民,言詞之尖銳,實在驚世駭俗。
作者筆下的慶典場面與他的愛國主張是格格不入的。慶壽場面盛大,竟相侈奢,“各衙署懸燈結彩,鋪張揚歷,費資巨萬。”按照忠君就是愛國,愛國必須忠君的理論,當時慈禧太后實際為一國之君主,為她慶壽,場面搞得越大,費資越多,便越是忠君,越是愛國。各級官吏心中哪有百姓。你愛百姓,百姓不能給官做,于是竟相“鋪張揚歷”起來,而耗費這些巨資則是在剛遭受水旱災害不久尚未來得及喘息的百姓身上搜刮來的。愈搜刮,百姓愈活不下去,愈易激起民變,民變,則國必亂,這那里是愛國?接下去,作者描寫慶筵對洋人的態度。“邀請各國領事,大開筵宴”,《辛丑條約》的簽訂本是中國的奇恥大辱,而實際掌權者慈禧則對此條約心滿意足,得意地揚稱“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即竭盡舉國財力,討洋人喜歡。于是,慶壽也要討洋人之歡心了。主子尚且如此,奴才們更會盡奴才的本領,遂“并招致軍界、學界奏西樂,唱新編《愛國歌》”,軍樂隊奏西樂,學生們高歌,一派媚洋氣氛,目的還是為討洋人的歡心,這里只有損國、辱國,而無愛國可言,只有擾民之事而無愛民之心。對此,一腔忠肝義膽的作者,憤然提出:“滿街都是唱《愛國歌》,未有人唱《愛民歌》者。”遂不憚于“動觸時諱”,詠出“天子萬年,百姓花錢;萬壽無疆,百姓遭殃”的使“座客嘩然”的佳句來,給火熱盛典大潑冷水。
這篇小品文將兩種極不協調的場面、內容安排在一起,造成了強烈的諷刺效果。一面是懸燈結彩,頂帶花翎補服朝珠的官吏們山呼萬歲;黃發藍眸,西裝革履的洋人們觥籌交錯;軍樂齊奏,眾生高歌,熱鬧至極。一面是冷眼旁觀,佇立凝眉,竊竊私語,憤慨陳詞,滿座驚嘩。一邊祝壽,一邊詛咒。一面做亡國事,一面唱《愛民歌》。而作者尖銳的抨擊,辛辣的嘲諷皆隱藏在這種種不協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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