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翠似知節,含芳如有情。
全由履跡少,并欲上階生。
這是一首詠物詩,也是一首宮怨詩。漢成帝的妃子班婕妤德容兼備,初時頗得寵幸,但成帝后來移情于另一淫而妒的妃子趙飛燕,班婕妤被迫離開皇帝,自請遷往長信官,與太后同住,在那里度過了寂寞而凄涼的歲月。班婕妤的遭遇在宮廷婦女當中具有代表性,因而成為歷代詩人反復歌詠的一個題材。但本詩的構思卻非同凡響。詩人不是泛泛地歌詠其事,而是抓住長信宮中草這一小小的景物,即小見大,即物見人,在這一習見的題材上翻出令人難忘的新意。
“委翠似知節,含芳如有情。”深秋季節,當班婕妤在長信宮庭院中漫步之時,她看見本來的滿院青草現在都已色衰翠減,一片枯黃。這些草兒仿佛知道節令似的,當秋風漸緊、嚴霜頻降之時,便收斂了它的翠色。但陣風吹過,枯草叢中飄來陣陣余香,似乎這些微小的生物,并不甘心自己青春的消隕,還希望有情之人來親近自己的芳澤。這兩句運用了擬人手法,帶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是一種移情之筆。小草“知節”而“委翠”,與班婕妤見成帝寵愛趙飛燕而自請遷長信宮以避禍,不是很相象嗎?小草雖枯萎卻仍“含芳如有情”,與班婕妤的氣質高潔,和她雖備受冷落仍不忘對成帝的一片舊情,不也頗為相似嗎?當人們詠讀這些詩句,對小草致以深切同情的時候,便自然而然會對導致小草凋零的惡劣氣候產生憎惡之感。晉人曹攄《思友人詩》云:“嚴霜凋翠草,寒風振纖枯?!眹浪?、寒風扼殺了小草的生意,而專制帝王的喜新厭舊、縱情色欲,使班婕妤這類宮廷女子的青春與生命過早凋零,不也像風霜一般的嚴酷逼人嗎?不過,小草雖“委翠”卻仍“有情”,因為宮廷中的女子,除了期待皇帝的恩眷,別無出路;從詩人來說,則是遵循了“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的詩教。
正因為“有情”,所以班婕妤對成帝雖心懷怨尤,卻仍然沒有絕望。據《漢書》,班婕妤在長信宮中曾作賦自悼,中有:“潛玄宮兮幽以清,應門閉兮禁闥扃。華殿塵兮玉階菭(苔),中庭萋兮綠草生?!耥痦鹳饷莒n(靜)處,君不御兮誰為榮?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視兮云屋,雙涕兮橫流。”因為不忘舊情,所以每日俯視殿前石階,希望看到成帝的履跡。本詩的后二句,應當是從這里化生出來的:履跡日日如此稀少,以致中庭的草兒蔓延生長,簡直要向石階延伸過來了。這無聲地生長著的小草,正是含有無窮哀怨的班婕妤的象征。在這里,詩人不著一個怨字,而巧妙地給無感情的小草賦予感情,使女主人公的滿腔愁怨,表現得更為深婉,從而也更能令讀者為之低回感嘆、黯然神傷。
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編》中曾經談到過比喻之多邊。以這首小詩而論,前二句以草比喻女子氣質之高潔及命運之不幸,后二句則隱以草比女子無盡之愁思。雖同為長信宮中之草,但前后喻意所指不同。這就使得這首短短的小詩,也包含了相當豐富而耐人尋味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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