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桑何萋萋。
紅桃含夭,綠柳舒荑。
邂逅粲者,游渚戲蹊。
華顏易改,良愿難諧。
系風(fēng)捕影,誠知不得。
念彼奔波,意慮回惑。
漢女倏忽,洛神飄揚(yáng)。
空勤交甫,徒勞陳王。
《秋胡行》是樂府舊題,寫春秋時魯國人秋胡戲妻的故事。但從魏晉時期起,即有借此舊題抒寫與秋胡故事不相干的內(nèi)容。謝惠連的這兩首《秋胡行》也屬于這一類。這是兩首情詩,內(nèi)容上前后相連,上一首寫見美動情,下一首寫失美恍惚,時間過程極為短暫,表現(xiàn)的是心靈的一段歷程,是一位單相思者的苦惱。
第一首前四句寫環(huán)境,著力渲染春景的美好:天空的太陽是溫暖宜人的,地上的花草樹木是賞心悅目的?!拜螺隆?,形容桑樹枝葉的茂密;“含夭”,用《詩經(jīng)》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以狀桃花含苞的美艷可愛;“荑”,指始生的柳芽,“舒荑”是說柳樹正在抽條生長。前人說:“春時秾麗,無過桃柳。”(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一)詩人在展現(xiàn)春景時,不忘將主要筆墨放在“紅桃”、“綠柳”上,又以“含”、“舒”二字暗示春天正步步走近。大自然洋溢著愈來愈濃的春意,詩人的心上也漾起了絲絲春情。就在這一美好的環(huán)境中,詩人的眼前突然一亮,出現(xiàn)了“粲者”——美人。她正在水洲邊、小路上無憂無慮地漫步、游戲。“邂逅”,是偶然相遇的意思。唯其偶然相遇,才更加像晴天轟雷般地令人魂搖魄動,深受震撼。末兩句直抒感慨。詩人在《秋懷》詩中說“金石終須毀,丹青暫雕煥”,在人,不用說,青春的容顏更是難以長駐了,因而生出趁青春年少結(jié)為伴侶共度韶華的“良愿”,以及轉(zhuǎn)而一想,良愿難以實現(xiàn),因之悵惘感慨。此詩從景美寫到人美,從所見寫到所感,“良愿”始萌,“難諧”的苦惱接踵而來。
下一首即從“良愿難諧”四字生發(fā)。“系風(fēng)捕影”用以比喻自己對“粲者”的追求,“誠知不得”直言預(yù)料中的悲劇。一個“誠”字,語氣剛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從第三句起,所寫的并非實有景象,而是詩人的浮想聯(lián)翩,是從眼前的流水聯(lián)想到遠(yuǎn)方的“奔波”(奔涌的流水),即漢水、洛水,從出現(xiàn)在面前的“粲者”聯(lián)想到神話故事中的美女漢女、洛神。自己當(dāng)前的實際處境與古代神話故事十分相似,這使詩人變得“意慮回惑”——內(nèi)心迷亂,神思恍惚。詩中講到的神話故事有兩個。一個發(fā)生在漢水之上。據(jù)說有一次,鄭交甫在漢水邊的臺下遇到兩個年輕女子,交甫對她們說:“希望能得到您們的玉珮?!倍吮銓⒂瘾樈o了交甫。交甫拿到后藏在懷里,剛走了十步,一摸,玉珮已經(jīng)不在,再回頭看那兩個女子,也已不知去向(《韓詩內(nèi)傳》,見郭璞《江賦》《文選》注引)。漢水女神轉(zhuǎn)瞬即逝,所以詩中說“漢女倏忽”;鄭交甫白操心一場,所以又說“空勤交甫”。另一個故事發(fā)生在洛水之上。相傳陳思王(簡稱陳王)曹植在經(jīng)過洛水時,巧遇洛水女神,洛神美艷之極,令曹植神魂顛倒。但洛神“體迅飛鳧,飄忽若神”,轉(zhuǎn)眼間便失卻了她的蹤影(參見曹植《洛神賦》),因而詩中說“洛神飄揚(yáng)”,“徒勞陳王”。詩人以交甫、陳王自喻,借人所熟知的神話故事抒寫自己失去美好的追求對象時的恍恍惚惚以至難以自我控制的激動難平的感情。
詩中的“粲者”,很可能確實是詩人邂逅相遇的一位美人。但也難以排斥,所謂的“粲者”,也可能是詩人美好理想的化身。詩人的“良愿難諧”的嘆惋,或許只限于一己的情愛,但也可能弦外有音,抒寫的是失落了美好理想以后的哀憤不平。詩人生前只做到法曹行參軍的小官,27歲即與世長逝。他的樂府詩頗多牢騷,結(jié)合“空勤交甫”、“徒勞陳王”的議論來看,他本人恐即是赍志而歿的吧?
在表現(xiàn)上,采用成句入詩是此詩的一個顯著特色。“春日遲遲”是《詩經(jīng)》中的句子;“系風(fēng)捕影,誠知不得”,采自·《漢書》,原文作“系風(fēng)捕景(影),終不可得”;“紅桃含天”,與《詩經(jīng)》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相關(guān);“邂逅粲者”,脫胎于《詩經(jīng)》的“今夕何夕,見此粲者”。盡管如此多用成句,但由于詩人追求統(tǒng)一的構(gòu)思,著力于意境的構(gòu)筑,故仍能詞如己出,渾然天成,不僅無礙而且有助于全詩成為一篇寫情的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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