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呼全傳》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一名《呼家后代全傳》,又名《紫金鞭演義》,凡十二卷四十回。題“半閑居士、學(xué)圃主人同閱”,復(fù)題 “培杏居士、學(xué)圃主人同閱”,“半癡道人戲騙,筆耕老叟加點”、“灌園老叟戲編、清閑居士小玩”、“玩菊主人閑編、灌花逸叟賞訂”、“元和道人笑正、逍遙居士快評”。書首序末署乾隆四十四年滋林老人書。滋林老人姓張名溶之,字默虞。今存的最早版本似為乾隆己亥 (1779) 金閶書業(yè)堂本,成書似也在乾隆間。又有己亥寶仁堂本等。
這書很象是說書人據(jù)以講說的底本,或者是據(jù)說書人說書所作的記錄本,抑或是由彈詞或其它的傳統(tǒng)曲藝如評書、鼓書等改寫而成。從書中,我們可以找到很多這方面的內(nèi)證。在人物的對白中,書里常常加進(jìn)一些 “呀”、“呔”之類的嘆詞:“呀!原來是欽賜的楊侯廟,不免進(jìn)去少睡片時再走。”這正是說書、彈詞或其它曲藝藝人慣用也愛用的語氣。書中又有許多人物自報家門式的語言,如: “漢王去賢用佞,輕聽宇文均,把俺呼氏誅絕,幸祖母馬氏懷妊,逃回馬家莊上,遂生下俺父呼延贊……”又如:“生前扶社稷,死后作神明。俺楊業(yè),因當(dāng)時扶宋征遼,潘仁美不肯發(fā)兵援救,俺遂陣亡,且害俺一家都撞死李陵碑下。蒙上帝矜恤,封為神道。不想俺女婿呼必顯被妖妃龐多花屈殺了一門三百余命。昨日龐兵追來,把俺的外孫呼守勇圍住,不能解救,俺只得遣了三千陰兵,沖破龐營,把外孫救了出來。待俺差了鬼判引他到來,指他一條去路。”這樣的語言,若非從戲曲中直接摘引下來,便非說書等曲藝藝人表演所需的特殊語言莫屬。現(xiàn)在我還未見有這樣的戲曲,但傳統(tǒng)的北方評書、鼓書中卻有著《呼家將》的名目,或稱之為《金鞭記》、《肉丘墳》,情節(jié)與此書相同,只不過人名地名稍有不一。
“說書”一業(yè),史籍可考,殆始于唐,宋稱“說話”。“說話”于宋,已分為四家,講史為其中一家。四家初時似乎壁壘儼然,藝人各有所專。在演進(jìn)的過程中,這森然的界限便逐漸被打破,《武王伐紂平話》是“講史”,卻明顯地著上了 “小說”中“靈怪”的色彩。“說話”中的“講史”影響及于章回小說,于是有了歷史演義。起初,“史”味較濃,爾后,也漸次分流。一派守著《三國演義》的傳統(tǒng)“講史”體例,“七實三虛”,甚且“按鑒”編演,只是把史通俗化;一派則演變到只借歷史的一點點由頭,由歷史演義的本體上派生出若干的衍生鏈,鋪陳敷衍,其間夾雜著英雄傳奇、兒女情愛、神魔靈怪。敘唐朝的歷史演義,一方面派生出薛仁貴征東、薛丁山征西、薛剛反唐的故事,即所謂“薛家將”;一方面又派生出《羅通掃北》、《粉粧樓》——所謂羅家將故事。敘宋朝歷史的則派生出楊家將—— 《楊家通俗演義》、《天門陣十二寡婦征西》、《楊文廣平南全傳》、《平閩全傳》; 岳家將; 狄家將—— 《五虎平西》、《五虎平南》、《萬花樓》。《說呼全傳》實際上又是由楊家將故事派生出來的: 呼必顯之妻為楊令公的女兒,即本書主人公呼守勇、呼守信的母親。《宋史》有《呼延贊傳》,傳中也提及他的第四個兒子呼延必顯,但只有兩處。一曰: 呼延贊 “又引其四子必興、必改、必求、必顯以入,迭舞劍盤槊。賜白金數(shù)百兩及四子衣帶。”二曰:“贊卒后,擢必顯為軍副都軍頭。”《宋史》卷三百一十一有 《龐籍傳》,卻無龐集,且事皆與此書不合。這些民間藝人大約深深地了解平民的審美習(xí)慣和情趣,利用楊家將故事的廣泛深遠(yuǎn)影響,就借著歷史的這一點點由頭,將英雄救美人、異人授法術(shù)、忠良得法寶、亡魂顯圣靈,融貫在忠奸斗爭這樣一個歷史大框架中,虛擬湊集了四十回大書,這實在已經(jīng)離開了 “講史”這個范疇。
《說呼全傳》無論其是說書人據(jù)以演說的底本或旁人的記錄本,抑或是彈詞或其它曲藝的改編本,呼家將故事久傳于民間則是肯定無疑。因此,它帶著民間文學(xué)的鮮明的特色:
首先是它的故事的傳承性。《說呼全傳》 的故事情節(jié)與 《反唐演義傳》 及《征西說唐三傳》 第七十回至第九十回的框架十分相似。《反唐演義》寫薛丁山之子薛剛闖禍,與奸相張?zhí)熳蟆執(zhí)煊医Y(jié)怨,薛氏一門三百余人盡被武后斬殺、鑄成“鐵丘墳”,唯薛強與薛剛得逸,薛強為李靖施法送入大宛國,被招為駙馬;薛剛途經(jīng)徐州臥龍山,與女寨主紀(jì)鸞英結(jié)為夫婦,后又上了漢川黃草山,作了寨主,復(fù)輾轉(zhuǎn)到新唐國,被招為駙馬,借得援兵,與其子侄薛蛟薛葵造反,終于報仇雪恨,一門團(tuán)圓。《說呼全傳》則敘宋仁宗時,忠孝王呼必顯之子呼守勇、呼守信打傷致死強搶民女鳳奴的奸臣龐集的公子龐黑虎,于是龐集將女兒多花獻(xiàn)給仁宗皇帝。龐多花媚君,挑唆仁宗將呼家滿門抄斬,唯守勇、守信兄弟得正直大臣如包拯、佘太君等之助得逸。呼守勇于逃難途中娶了王金蓮,上了高山,娶了山大王之妹鳳奴,又為楊令公派陰兵救助,來到新唐國,被招為駙馬;而守信則被楊令婆、楊五郎救助,逃至定天山,為寨主齊國寶招為女婿。后來守勇、守信及其子女呼延慶、呼延壽、呼延龍、呼延豹、碧桃、梅仙會合,借得新唐國援兵,終于殺奸報仇,一門團(tuán)圓。不僅框架相同,甚至許多細(xì)節(jié),二書也甚密合: 《反唐演義傳》、《征西說唐三傳》有薛剛?cè)黎F丘墳的情節(jié),《說呼全傳》第二十七回的標(biāo)題便也是“忠良后三祭鐵丘”。這是很能夠看出兩者間的某種淵源來的。《說呼全傳》,中龐多花借曹后鑾儀進(jìn)香,被呼得模用先帝所賜金鞭打壞的情節(jié),又分明來自 《百家公案》第八十三回 “判張皇妃國法失儀”;龐妃命陳琳寇直御將太子溺死事則直采自 《百家公案》第七十四回 “斷斬王御史”。呼守勇桃花潭除妖得鞭則與 《說岳傳》 中岳飛除蛇得槍的情節(jié)相類。
其次是它的隨意性。傳說或小說中曾經(jīng)有過的人物、地點,可以隨便拿來牽合:呼必顯成了楊令公的女婿,王貴的兒子王汝南成了呼守勇的泰山。包公、陳琳、楊五郎、楊令婆、八姐、九妹等都隨作者的意愿,隨時出現(xiàn)在書中,呼守信的岳父齊國寶還是 “楊家將的花花太保,因同十二寡婦征西失蹤,流落西羌。”書中的地理,幾乎沒一處是對的:說包公告病歸里,但包公卻似未回安徽,而象歸隱在開封附近; 新唐國究竟何在,連作者心中也無個確定方位,只是因為薛剛反唐故事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就隨意借來一用。
再次是,作者重的是情節(jié),不重描寫。這一點,倒很象“元至治間所刊平話五種”,而與其它的市人小說不同,更見說書人說書底本的特色。就如寫呼守勇從自家地道中逃至新唐國一線,故事便跌宕起伏。先至王家莊,與王金蓮成親,又被龐家知覺,派兵圍住; 逃出王家莊,巧遇曾被自己所救,如今已經(jīng)落草的趙大郎趙鳳奴兄妹,與鳳奴成親,又被龐家四虎追及,至夫婦失散; 得楊令公陰兵驅(qū)散龐家兵將,呼守勇方登上了去新唐國的征途; 到新唐國,因無欽賜的金鞭為證,國主又不相信是呼家之后,要當(dāng)作奸細(xì),綁赴刑場,得大臣保舉除妖,方得赦免,待除妖得鞭之后,才被認(rèn)可,招為駙馬。此外還有呼守信一線,又有他們的子女的遭際活動。的的確確是曲折復(fù)雜。
從文學(xué)的角度說,《說呼全傳》并不是一部寫得很好的小說,甚至可以說是一部相當(dāng)蹩腳的小說: 人物的出場往往十分突兀,上下文也每每不相銜接,甚至還有情節(jié)背異,不合情理之處,而且敘事十分粗疏,有時又大段重復(fù)前事,以至拖沓重復(fù)。但如果我們從民間文學(xué)的角度,透過其文學(xué)的表面,探究其深層的文化特征,便會發(fā)現(xiàn),其中確有許多如鄭振鐸先生所說 “材料頗多足資參考者” 的東西在。(《西諦書話·歐行日記 (摘錄)》 1983年版) 而且,我們便也能夠理解,這樣一部故事與《反唐演義傳》、《征西說唐三傳》雷同的書,竟也能在民間廣傳不絕的原因了。
書中所寫呼守勇、呼守信出獵救美的事,便頗合平民,尤其是市井細(xì)民的口味。這些處于底層的人民,說不定什么時候也會遭遇到某種飛來人禍,而自己又勢不足敵,力不能抗,因此,總幻想著有某個英雄會從天而降,予以搭救。呼守勇兄弟不畏權(quán)勢,痛毆了強搶民女為妾的龐黑虎,他們正是這樣的英雄。他們?yōu)檫@些平日受壓迫、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出了一口氣,平民自然熱愛他們,況且,他們還是曾經(jīng)隨同家喻戶曉的楊令公征遼,立過赫赫戰(zhàn)功的呼延贊的后代、楊令公的外孫,這更增添了人們的崇敬。因為抱打不平,卻遭奸臣的陷害,于崇敬之外,對呼守勇、呼守信兄弟,人們更增同情。于是,接下來便希望著忠良之后的發(fā)跡報仇,先有了王金蓮與呼守勇聯(lián)姻的情節(jié)。作者按照民間的神話傳說,寫王金蓮夜夢青龍繞體,白天于妝樓見桃源洞紅光滔滔,因而發(fā)現(xiàn)了呼郎,暗示忠良之后的不凡前身和天佑的自然。然后描寫呼守勇于花園使槍,槍法嫻熟,王員外恰又曾立誓: 定要得“槍法精熟”之人與女兒成婚,王金蓮與呼守勇的婚姻便水到渠成,符合民間 “婚姻前定”的婚配觀念。接著,小說又寫龐集調(diào)兵追趕,呼守勇在向新唐國逃去的途中,巧遇曾搭救過的鳳奴哥嫂,殺退追兵,以鳳奴相配,這又正所謂“自古道: 以德報德,天下皆然。”爾后,呼守勇來到新唐國,為新唐國除妖獲寶,又被招為駙馬; 其時,他的兄弟呼守信也在楊令婆、楊五郎的幫助下,到了定天山,通過擂臺比武,與齊寨主的女兒月娘成了夫婦。這一切的一切,完全是作者按著平民的道德觀虛構(gòu)出來的,作者對平民的世俗心態(tài)、審美習(xí)慣和情趣,可以說是熟悉到了極點!除妖獲寶,招為駙馬,擂臺比武成親,是許多古小說中都具有的故事,就象是才子佳人小說中才子的中舉奉旨完婚一樣。這里除了編故事人的取巧外,怕也包含著平民的若干心愿: 大登科、小登科,那是讀書人所盼望的; 除妖、打擂則是武夫的事,這意味著平民希望靠自己的才與力去搏求自己的前途、幸福,改變自己的生活境遇。其中是否也有對門第的蔑視或挑戰(zhàn)呢?
還有一點需要提及的是,這小說中的人物有一種為除奸雪冤不折不撓的執(zhí)著精神。呼守勇、呼守信為抗拒龐家的邪惡勢力,九死一生,誓不回頭; 他們的子女呼延慶等,三祭“鐵丘”也是寧折不彎,一往無前。作者還特地寫了龐家父女暗害太子,呼延慶等拚死救駕,這就把家仇國恨聯(lián)在了一起,顯得人物不拘拘于私憤,而讓主題具有了忠奸斗爭的意義,也賦予了前述那種一往無前精神以更高的價值。書中人物雖多概念化,而于仁宗皇帝的耳朵軟的描寫,卻較為形象; 仁宗本幾次要赦免呼家,但龐妃一哭求,便又改變了主意。
這書的情節(jié)頗為曲折,但線索卻是清晰分明: 先是合敘呼守勇、呼守信兄弟,以單線的形式行進(jìn);接著兄弟倆逃難離散,作者也自然地將單線一分為二,變?yōu)殡p線行進(jìn),分?jǐn)⑿值軅z逃難途中的遭遇; 然后又將雙線絞合起來,敘呼延一門的合力除奸雪冤。這樣清晰的發(fā)展線索,頗有利于文化水平不高的聽眾欣賞。因為曾長久地在民間演說,這書的語言,也頗具民間文學(xué)的那種曉暢、通俗的特點,有些語言還相當(dāng)生動。比如說,書中寫王員外要將女兒嫁給呼守勇,王夫人卻嫌呼家窮途無聘,與員外嘔氣。不料女兒王金蓮卻早暗中看上了呼守勇,反過來勸母親。王夫人只得說: “呸,你父女倆都是沒下梢的!這叫: 抱雞雞弗斗,氣殺抱雞人!”(第八回)又如:“那小姐……一陣緊痛,喜生一位官官。那翠桃抱來一看,說道: ‘小姐,官官生得鼻直口方,聲音響亮,與公子面貌一般的。這是小姐與公子伶伶俐俐,自然生的官官也是清清秀秀; 若是齷齷齪齪父母,必定生個邋邋遢遢的兒子。’那翠桃同小姐在里邊抱了官官,好不快活。”再如書敘龐家四虎追呼延龍等到祝家莊,盤問祝太公,龐飛虎道: “你這老兒,買腌魚放生——不知死活的。如今姓呼的在那里?快些說!”用的都是活生生的民間口語,又很有點節(jié)奏感,且合乎人物的身份。這些,都值得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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