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畫》小說簡介|劇情介紹|鑒賞
題“風月主人書”。五篇。書成于明末。有清初嘯花軒寫刻本、乾隆乙丑 (1745) 植桂堂刊三卷本與乾隆庚子 (1780) 泉州尚志堂四卷本等。
清初嘯花軒寫刻本《人中畫》收五篇話本小說:
一、《風流配》: 敘成都秀才司馬玄成全舉人呂柯功名婚姻,因而得呂的幫助,先后與禮部侍郎華岳女峰蓮以及尹女荇煙結成美滿婚姻。
二、《自作孽》: 敘明祁門廩生黃輿,品性端方,為童生汪費作保結,認師生,又助以資,而汪為人驕而貪,先負黃之義。后夤緣任江西德安縣令,因貪贓枉法被勘罷官,氣苦而亡。黃輿卻獲顯官推薦,中了進士,任九江分司,在任清廉,以壽終。
三、《終有報》: 敘唐季龍與莊氏女婚姻事,中間串以元公子慕莊女美,賂張姥致意,而元之聘妻慕季龍,也托意張姥。張姥就暗為他們撮合,假元為唐,假元妻為莊女,使他們在河舫相會。后來元公子娶妻,驚即河舫所遇,控張姥,真相方大白。
四、《寒徹骨》: 敘柳春蔭為商尚書所賞識,認為義子,孟尚書又把女兒嫁給他,終得點翰林,成全婚姻美事。
五、《狹路逢》: 敘李天造沒水遇救,后來和救他兒子的寡婦季氏結成一家的事。
本書在晚明話本中可謂不同凡響,別具一格之作。
首先,它們設想奇特,立意新穎,具有醒世警俗之處。如《狹路逢》以鰥夫嫠婦結合,沖破了傳統的封建觀念,令人耳目一新。書中李天造的親家傅星說:“季氏寡居,天造喪偶,無意同居一室。豈可令小女有不合巹之公姑,又豈可令小婿有不同床之父母?”眾人以為所說,“又近人情,又合天理”。《終有報》明使唐季龍與莊氏女為彼拆散,而暗卻令公子小姐撲空一場,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義人照舊配對,從而譴責了設計貪淫的鄉宦富家。它在第一回里把一篇故事的線眼一一伏下,后文交錯引出,頗覺有趣。《風流配》主題是擇偶取才。雖然局限在做詩作詞上,但男女雙方及家長都以文才取人,這就突破了一般郎才女貌的小說格局,較之今天仍殘存的以財取人,也還有一定教育意義。它固然免不了有王嬙西子、子建潘安及狀元探花、笙簫鼓樂等俗套,但在當時大量平庸之作中卻顯露出新意來。
其次,文筆清俊酣暢,情節曲折多變,具有較強的可讀性。如《風流配》中“游戲一場”的喜劇安排,頗能引人不忍釋卷而一氣讀完。它與明末清初酌元亭主人著的話本集《照世杯》 中的第一篇《七松園弄假成真》有點相仿,成都秀才司馬玄象蘇州秀士阮江蘭不愿以 “尋常脂粉”為偶一樣,他決意乘會試之機入京訪尋燕趙佳人。但司馬玄不似阮生在揚州青樓找到 “從一而死”的畹娘那樣,他看得花街妓女“如糞土一般,全不動念”,他之追求尹荇煙是從她扇上題詩開始的,是因為愛慕她的“好文才”;他的愛慕華峰蓮也因她是才女而非因她是大官的嬌女,“才人必定愛才也”。故華峰蓮必欲與尹荇煙“較一較才學”,司馬玄也要和華府的假新婿“請與一較”,這才鋪就了一場具有喜劇性的故事。突出才能,不講門第,宰相之女與田家女兒結為姊妹,這在以財勢為婚姻基礎的晚明社會,尚有一絲進步氣息。這使我們聯想到蒲松齡的《嘉平公子》。這位公子“風儀秀美”,而諭帖竟把“椒”訛為“菽”,“姜”訛為“江”,“可恨”訛為“可浪”,連私奔他的二八麗人也忿而書曰:“何事 ‘可浪’? ‘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為娼!”足窺明末清初小說并非都以貌取人。本書作者即擯斥虛有其表的美女美男,而以才識擇偶,如作者借尹荇煙的嘴說的“才人難得”,這就賦予了作品以某種積極意義。當然,“每日只是燒香看書,作詩寫字”的山村中的“田家女兒”,不過是“女中才子”的化身,巧聯二美的 “風流配”也只是作者的有意撮合,這些都是現實社會生活里不大可能有的事物。所以這位田家女兒才會視村野為鄙陋,李老爺也說什么 “異日定有高人來訪求,若誤嫁了村夫俗子,便令山川秀氣無靈了”。她自己作詩感嘆“越溪不作春風遇,還是苧蘿村女兒”,被華小姐冒名娶走時產生過“恐摽梅有詠,失身村野”之慮,這些都是作者強加給她的。她住宅幽雅,軒子珍藏經書子史、古玩之物,也不過把仕紳官宦的居處搬到紅菟村而已,全屬子虛烏有的東西。這篇話本共四回(其他二回、三回、四回不等)。除了總題,每回以偶句作回目,與宋元話本、明擬話本中的《三言》不同,和《二拍》的以儷語作篇目相近,反映了白話短篇小說受到長篇小說的影響。又如《寒徹骨》后敘商春蔭高中,奏明天子,意料下文必謝恩完煙了。誰知孟學士去世,其女哭父雙目失明,而身為翰林的商春蔭竟不嫌其為“廢人”,謂:“孟老伯識我于困窮之日,何等心眼?他令愛若非有待于我,此時已為侯門之婦久矣! 豈至喪明無偶。況孟老伯雖逝,而高風如山斗。孟小姐雖瞽于目,未瞽于心,有何害也!”終于辭脫豪門、守約而娶。“紹興城中聞知此事,都笑說道: ‘商尚書一發老呆了,兒子一個簇簇新的少年翰林,怕沒有大官家標致小姐為親,卻去定一個死學士的瞎小姐為妻。’”而孟小姐不過為避豪貴,假稱雙目失明,則其舉不啻一試金石,更見出商誠信守盟。真是柳暗花明,別出心裁。
再次,作者描繪人物,或略作涂抹,便顯本色,或兩相映照,各現心性,或幾經磨練,使其兀立。如《風流配》寫秀才司馬玄問老兒:“這首詩是誰寫的?”“老兒笑嘻嘻答道: ‘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梔子。’ 司馬玄道:‘我問你扇頭。’ 老兒道: ‘蘭花方有箭頭。’ 司馬玄見他耳聾,只得用手指著扇子,大聲說道: ‘這字是誰寫的?’ 老兒方聽見……”這極切賣花老兒的口吻。又如呂翰林代司馬玄作伐,來到尹老官家,尹老“慌做一團”,局促不安,“忙又走來,與女兒說知,道: ‘這是那里說起? 呂翰林老爺到我家,卻怎生區處?’尹荇煙聽了,心下已知是詩扇的來頭,因對父親道:‘呂翰林便呂翰林罷了,你慌些甚么?’尹老官道: ‘你到說得容易,他一個大官府,那個去見他?’尹荇煙道: ‘他來拜你,你就去陪他。’ 尹老官道: ‘陪他還是作揖,還是磕頭? 還是坐著,還是站著?’ 尹荇煙道: ‘賓主自然作揖,那有磕頭之理!’尹老官道: ‘他是紗帽圓領,我卻穿甚么衣服?’尹荇煙道: ‘野人便是野服隨身,何必更穿。’ ……尹老官見翰林叫他,方大著膽走到面前,銃頭銃腦的唱了一個大喏,道: ‘呂大爺,小人無禮了。’ 就端了一張椅子,放在上面,道: ‘老爺請坐!’ 呂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了。因叫家人放了一張椅子在下面,說道:‘請坐!’尹老官道:‘小人怎敢?’呂才可道: ‘有話說,坐了!’ 尹老官只得屁股尖兒擱在椅邊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無一個不掩口而笑。”這都是從生活里來,這聲息,這細節,都那么親切自然,足見作者熟悉生活,并在觀察、提煉上下過一番功夫,比起那些滿口書香氣的作品要耐讀得多。《自作孽》似《儒林外史》中之一章。小說選擇了汪費與黃輿這兩個科舉取士下具有對比意義的典型:貪酷的與廉正的。書中寫小人得志,驕矜負義,貪利鉆營,可謂入木三分,極繪聲繪影之妙,反映了明末政治腐敗的一面。而它的第一回寫黃輿的仕途坎坷類似周進、范進,在明清有普遍性。作者用了一種含蓄蘊藉的筆法,無一褒貶而世情畢露,耐人尋味,發人深省,黃輿十八歲進學后,竟吃了三十八年糧才出得學門。“論起來貢也該貢得他著,只是不喜鉆謀,任人長短,故后面的往往先貢了去”。“科場走了三五次,又不能中,所望者貢了選個官兒做做,或者還有奉祿之望,連年被人鉆去,這年該挨到他學中,再沒得說了”。此時已是五十四歲。不料一個老秀才,比他大十四五歲,“再三央親友與黃輿說情,求他義讓。黃輿見他是個前輩,又卻不過情面,只得出文書又讓與他。”過了一年,“黃輿又該貢著,爭奈下首是個財主,百般鉆謀,要奪他的學官。”“黃輿沒奈何,只得又捱了一年。到五十六歲,直吃了三十八年糧,方才貢出學門。” 又出北監鄉試,“鄉試過,依然不中,他進京來選官”,“這求監里出文書送到吏部來考選,誰知監里文書還容易出,到了吏部,一個貢生候考,就象大海中一粒芝麻,那里數得他著?上下有人用事,還有些撈摸; 若上下無人,莫說等他頭白,便老死京中,也無人管他。黃輿初到吏部候考,還興致勃勃,動呈子去求他。爭奈遞呈子的多,一百張也準不得一兩張。及自準了,堂發司查,司發吏行,便又丟入大海了。黃輿動了幾遍呈子,見毫無用處,把一團高興都消磨盡了,無可奈何,只得聽天由命,將書丟在一邊,每日只是東西閑游”。這里寫的一個老秀才在科舉道路上的盤桓,看來平實而無夸張之辭,卻包含著多少辛酸與不平呵! 作者的憤慨與同情都在這實實在在、不動聲色的敘述中了,平凡而有力量。作者寫的這無財無勢無背景的士子所走的坎坷道路,在明清時代具有較強的典型意義。至于后半段邂逅貴人,破例到吏部文選司聽考,則系浪漫的 “照顧” 了。作者的用心是借以完成“善有功”與 “自作孽” 的設局,但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因而沒有什么普遍意義。《寒徹骨》寫父親遭讒被斬,兒子含冤報仇,為歷來說部所多載。然此篇商春蔭落難時的堅忍不拔的性格,卻令人難忘,正所謂“百磨存氣骨也”。他會見商尚書含冤而不吐,遇曹先生欲納他為門生,他辭而不就,花酒誘之猶不迷,銀錢收來每勿取,瘟疫臨身卻無染,在俗子庸人眼里是一介“狂生”——守正不阿、勵志練性的讀書人。尤其在孟學士相邀的這一回,性格尤為突兀。這孟學士為擇婿來到商尚書家,對一班貴公子都不中意。忽見小軒子下一個沉靜少年,倚樹看書。著家人去請,“商春蔭低著頭看書,就象不曾聽見的一般,竟不答應。家人立了一歇,只得又說一遍。商春蔭方回說道: ‘我有事沒功夫,你去回了罷!’ 家人道: ‘孟老爺在樓上看見的,怎好回?’ 商春蔭發怒道: ‘叫你回,就該去回了!什么不好回?只管在此攪亂,亂人讀書之興。’家人道: ‘孟老爺官尊,又是老爺的好朋友,三相公不去見,恐怕惹他見怪。’ 商春蔭聽了,一發大怒道: ‘他官尊,關我甚事?我看書要緊,誰耐煩去見他。’一面說,一面就走進軒子去了。”待孟老爺下樓邀見,才不慌不忙施禮相敘。“孟學士因笑問曹先生道: ‘四書中名實亦有不合者。’曹先生道: ‘怎見得不相合?’孟學士道:‘我取曾點舍瑟而對一段,實是一個謙謙君子人,為何反稱他做狂士?’曹先生一時答不來。商春蔭因答道: ‘見夫子安得不謙退?遇子路與童冠輩,又不得不狂矣! 豈一人有異,賢愚使然耳!’孟學士聽了,再三稱贊道: ‘名言!名言!’”作者筆墨簡練,深得傳神之妙。聞其言而得其性,觀其行而測其志。其言錚錚,其行坦坦,正如作者借商尚書之口所贊:“賢者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其操守固不越封建之道,卻非與世浮沉俯仰之輩,實古來難得可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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