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李希圣
青楓江上古今情,錦瑟微聞鳴咽聲。
遼海鶴歸應有恨,鼎湖龍去總無名。
珠簾隔雨香猶在,銅輦經秋夢已成。
天寶舊人零落盡,隴鸚辛苦說華清。
本詩的寫作年代約在光緒二十七年辛丑(1901)西太后、光緒帝回京前后,陳衍《石遺室詩話》謂:“《湘君》詩為珍妃死于井中作也。”詩人以芬芳悱惻之筆,寄悲涼深沉之思,悼念珍妃,憂憤國事,可謂善學義山。
詩一開頭,便接連用典,其手法卻又渾化無跡。《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為首句所本;李商隱《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為次句所本。“青楓江上”暗示招珍妃之魂,“古今情”暗示湘妃之殉舜自沉與珍妃之被推入井中溺殺,雖同死水中,卻有天壤之別,故古今傷心之情也性質不同。而錦瑟空存,佳人已逝,一曲哀弦,竟只能依稀聽得嗚咽凄切之聲,那種陰郁抑塞的氣氛,令人深感悲憤。
頷聯“遼鶴”、“鼎湖”之典,古詩中屢見不鮮,但詩人卻能不落俗套,翻出新意。“遼海鶴歸”,是喻指光緒回鑾北京;“應有恨”,是說光緒憾恨珍妃之死。但字面上的意義也同樣重要:仙鶴歸來,睹眼前情景,也應有恨,可見國家形勢之惡劣。“鼎湖龍去”本喻帝王之死,而詩人卻以之喻指西太后挾持光緒,避八國聯軍離京奔西安。蓋光緒戊戌變法失敗后久遭禁錮,業已雖生如死。“總無名”即指斥西太后所作所為向來沒有正當理由。二句用典如不細細琢磨,便難見其妙處。
頸聯二句,寫光緒思念珍妃,用典手法又與頷聯不同,是暗用典故。按《漢書·外戚傳》:“上(漢武帝)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拾遺記》:“帝息于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著衣枕,歷月不歇。”“珠簾”句即用此二事。“銅輦”句從李賀《還自會稽歌》“秋衾夢銅輦”變化出。須注意的是李善注《文選》云:“銅輦,太子車飾”,此后便以之指太子,但本詩銅輦卻指天子輦車,系暗用唐玄宗安史亂起輦車幸蜀事。“夢已成”則反用白居易《長恨歌》“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二句,以迷離惝恍之筆,寫出思念之深,即使不知典故出處,也能很好體會。
尾聯二句,以唐玄宗故事作比況,謂玄宗亂后回京,天寶年間的舊人或死或散,只有鸚鵡仍在模仿舊人口吻不辭辛勞地說著華清宮的舊事;語中透露出對戊戌變法那一段短暫美好日子的殷殷眷戀。(那時不僅珍妃與光緒兩情歡洽,國家也振興有望。)按《明皇雜錄》:“(唐玄宗)洎至德中,車駕復幸華清宮,從官嬪御多非舊人,……上四顧凄涼,不覺流涕。”“天寶”句即用此事,而“舊人”兼指參與變法的諸臣與珍妃。全詩就這樣在借古喻今中結束,而一種凝重的歷史悲劇感與一種凄艷的藝術審美感也已交織在讀者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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