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步·趙翼
峭寒催換木棉裘,倚杖郊原作近游。
最是秋風管閑事,紅他楓葉白人頭。
中國文學幾乎從它開始的時候起即對節物風光的變化顯示了相當的敏感,草木凋零、鳥移獸隱的秋天尤其容易觸發人的思鄉盼歸、傷榮華易逝、嘆美人遲暮等情愫。于是因秋天到來而傷別嘆老成了中國文學中習見的情感反應模式,趙翼這次“野步”時的情感反應也未逾此。只是詩人像一位才華不凡的造酒高手,因而這個舊的酵母也被他釀出了別是一格的新酒味。
詩起句點出季節特征和人的反應,承句寫郊游,使題意落實、顯豁。峭寒是一種梳肌侵骨之寒,因風而致,與數九隆冬的嚴寒有所不同。因寒而換上厚暖之衣,未言季節而季節特征明顯。換裘除可見“峭寒”外,又和下句的“倚杖”“近”一起透露了詩人的年齡特征和生活趣味。詩人此時已六十三歲,年紀大了,又秋寒陣陣,所以他只作“近游”,此游又多半為散散心,動動腿,所以既不騎驢又不駕車,而是杖策步行。“倚杖”既是老的標志,也是安史之亂以后的唐宋元明清文人樂于入詩的行為。詩人雖少時孤寒,但中過乾隆“探花”,后官至貴西兵備道,此時雖已退居,尚有生活來源。而他換上的是“木棉裘”(以木棉做填料的棉衣,或即是借指棉衣),它給讀者帶來的臃腫聯想,很容易讓讀者進一步感受到:他的心也衰老了。而這兩句中所有關于老的暗示,又都為第四句起到了張本鋪墊的作用。
絕句的第三句是關鍵,它常需在詩中起到“轉”的作用——開拓詩境,帶出第四句。本詩的“新酒味”也主要是靠第三句(并帶出第四句)來獲得的。“秋風”兩字的明寫緊承上文的季節暗示,對“秋風”的擬人化寫法又為下句取得委婉曲折的效果提供了決定性的條件。秋風在這里似乎是個“管閑事”的丹青手,他染紅了楓葉,染白了人頭。當然,秋風其實并不是丹青手,它可以把“霜葉”吹得“紅于二月花”,卻不能吹白人頭。詩人在這里,實際上是以跳躍的方式來實現抒情上的曲折效果。意思是說:一年一年的秋風吹走了一年一年的時光,在這年年秋風中,有多少“梨園弟子白發新,椒房阿監青娥老”(唐白居易《長恨歌》),多少人被秋風撩起種種愁緒,伴隨著日益嚴重的老之將至之感無可奈何地進入白頭老年。而今天,秋風中的我,也老了!一樣的悲秋,一樣的嘆老,當詩人以責備的口氣以略帶諧謔味的擬人化手法寫出來后,這種嘆老悲秋立即增加了作者感情的容量,豐富了讓人咀嚼的余味。此外,跳躍還造成了紅與白的色彩配置,又使人在秋風蕭瑟中感受到人生黃昏夕陽般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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