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錢澄之
江上霜飛吹客衣，菰蒲艇子夜深歸。
征鴻暗叫尋行度，野鴨齊驚破陣飛。
追水林巒行失去，遠村燈火望中微。
犬聲出屋春聲歇，知有人開竹里扉。

錢澄之是清初詩人，曾在吳江起義抗清，又避南明黨禍出亡浙閩一帶，削發為僧，后還俗歸鄉，過隱居生活。這首《夜歸》詩描寫外出夜晚歸家的情景，蕭散淡泊，妙造自然，隱士風度，呼之欲出。

首聯寫江上歸來：秋江之上，秋風帶著微霜吹起夜行客的衣襟，小舟不擇路線地順江自然行駛著。穿過片片菰葉，劃出叢叢蒲葦，深夜里，萬籟俱靜，波影粼粼，只有船劃水聲，水碰船響。伴著一顆寂寥的歸心，船聲水聲顯得格外清晰。

次聯寫江上所聞所見：夜空中，遠征北來的大雁鳴叫著按著自己的飛行路線，不舍晝夜地兼程；江上的野鴨，被夜歸人的船聲所驚起，于葦叢中凌亂地蒼惶飛起。天上江中，一個是“暗叫”，一個是“齊驚”；一個是有規律地“尋行度”，一個是無準備地“破陣飛”。在整與亂的對比中，可看出詩人描寫的變化與細微。

第三聯寫江上的所見所感：船行漸快，夜幕中，兩岸的黛色青山和樹林相對迎來，又很快逝去；遠遠村落中的依稀燈火閃爍不定，望去十分微弱。這兩句詩由江上而產生感覺，尤其是“追水林巒行失去”一句，表現夜色中兩岸叢林和山巒相對而來的情景，十分聰明和巧妙。船行水上，山林迎面而來，本是船近“林巒”，或是船“追”“林巒”，而詩人偏說“追水林巒”，是林巒追逐流水而來。將船動巒近變成巒追水行，一個“追”字，活現了一個境界。可是，這種努力馬上“行失去”，船一過，兩岸山色被拋在后面，追上流水的林巒不小心又丟了。將“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現象說得那樣諧趣，那樣富于感發；諧趣得近似頑皮，感發得極為形象。

尾聯寫回到歸所的情景：夜半之中歸來，家犬聞聲吠叫著沖出籬門，室內春米之聲也應聲而停，不用敲門，等著吧，從犬聲出屋和春米之聲停歇中，可以預知，馬上就會有人來打開竹林中的門扉了。這聯詩，寫得自然灑脫，既充滿山中野趣，又不失生活氣息。它令人想起唐代詩人劉長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詩中的兩句：“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兩詩相較，意境是多么相似。

錢澄之的詩風“屢變而不窮。要其流派，深得香山、劍南之神髓而融會之”(朱彝尊《明詩綜》)，且“沖淡深粹，出于自然”(韓菼《田間文集序》)。從這首《夜歸》詩中，正可看出此特點。全詩寫夜歸的整個過程，恰似一幅江上夜行圖，變化自然，循序漸進，娓娓道來，樸實且充滿韻味。語言沖淡疏朗，自然精巧，讀來頗具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