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唐子畏雪景·沈曾植
虛室夜生白,千巖靜天光。嵯峨次寥極,視聽咸茫茫。逸士臥敝廬,枯禪老是鄉。寧知天地閉,肝膈膈森清涼。愛此萬法俱,了無一邱當。所懷竟云何?非圣焉知狂。
據沈曾植《恪守廬日記》云,此詩作于光緒十六年(1890)。為題丁叔衡所藏畫而作。又云:“擬東坡《題王晉卿著色山水》詩,超超元著,固非常人胸臆所有。”唐子畏,即唐寅,是明代著名的畫家。沈詩著意描摹唐寅這幅《雪景》所繪景色,以申述此畫旨趣,復加評述,似與蘇東坡《題王晉卿著色山水》詩旨趣相近。
首兩句“虛室夜生白,千巖靜天光。”描摹唐畫所繪天地山谷間一派雪景,純白而光亮。舊說人心虛靜,則能生白,即能心旌明亮。詩人借此既能描述日光照耀下寥廓無際的皚皚白雪,又能表達畫家明徹的心境。句中“夜”字,非作時間概念用,其與“虛室”連用,當作“黑暗”解。暗中生白,豈非顯得更白?所以反襯句中“白”意。詩人在“虛室”與“夜”等文詞上,正能充分利用漢字一字多義的特性,擴展了詩句在達意過程中的聯想作用,達到充分描繪與形容的目的。接著描述山雪,千巖萬峰,銀裝素裹,在日光照耀之下,益顯得寂寥靜穆。一“靜”字亦頗具形象,山間萬物,為白雪所掩,草木冰封,一派寧靜肅穆景象,在日光下尤其如此。至第三、四兩句“嵯峨泬寥極,視聽咸茫茫”,更在“虛”、“靜”二字所示的意境上加以展開描摹。萬山是如此的高峻嵯峨,身披銀裝,聳立在白色世界里,令人覺得曠蕩而虛靜之極了。視聽之間都能令人覺得雪中山間的這番幽靜景象真是空闊而深遠。以上四句寫山中雪景,均從高、深、遠的宏大空間落筆,寫山、雪、光,創造出一幅富有山野特色的雪景圖,而其靜穆寥廓的意境,猶歷歷在目。顯然,這里是一個遠離世俗塵凡的清靜世界,何況又在白雪、天光掩映之下,寧靜又潔凈,正是終老山中的隱逸之士最佳的居處。故第五、六句寫“逸士臥敝廬,枯禪老是鄉”。這仍在描摹畫面,在這“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雪村山野中有一位逸士隱于山丘之間,茅屋之下,似枯禪獨坐,欲終老于此。“寧知天地閉,肝膈森清涼”用了《易·坤文言》“天地閉,賢人隱”句意,說如此山色清景,如天地閉塞,遠離塵俗,能使人胸懷純真,斷絕邪念。此二句既是揣度畫意,追述逸士之所以擇此凈山作為自己“老是鄉”的心意;亦在贊頌唐畫,把這人、景、情都活忒忒地在畫面上表現出來了。
最后四句是寫由畫觸發起一種感受和聯想。“愛此萬法俱,了無一邱當。”這兩句是說:唐畫所繪乃是理想中之境界,得能萬法俱備,故雖追愛而莫及,因為現實環境中無一處丘壑能與之相當。這兩句既是對唐畫《雪景》圖的意趣和風格的高度贊評,又透露了沈氏對社會現實的不滿情緒,是借題發泄一點小小的牢騷而已。結末兩句“所懷竟云何?非圣焉知狂。”借用《書·多方》“惟狂克念作圣,惟圣罔念作狂”之句意,謂畫家的心中究竟懷著怎樣的思想的?不是無事不通的圣明之士,又怎能了解這狂放不羈者所達到的境界呢?此詩不僅寫出了唐寅畫清幽寂寥的意境,可證詩畫同源,而且以畫而會通禪理,寄托了作者淡泊寡欲、超凡脫俗的志趣,開拓了題畫詩的一個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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