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閨秀雪儀畫嫦娥便面·劉獻廷
素箋折疊涂云母,黛筆清新畫月娥。
莫道繡奩無粉本,朝朝鏡里看雙螺。
這是劉獻廷為一位女孩子雪儀的扇面畫所作的題詠,這幅扇面上畫的是嫦娥奔月。《漢書·張敞傳》注:“便面,所以障面,蓋扇之類也,不欲見人,以此自障面,則得其便,故曰便面,亦曰屏面。”這位女孩子能為自己的用具作畫加以美化,當然是心靈手巧的。所以作者在這首詩里好好夸獎了她一下。
看來這位雪儀畫的扇面不是團扇,而是折扇的扇面。所以詩中說:“素箋折疊。”古人常用云母(一種透明晶狀礦物)裝飾屏風,稱為云屏或云母屏(李商隱《嫦娥》“云母屏風燭影深”),而扇面又稱“屏面”。故“涂云母”即畫扇面。古代仕女畫是用墨色鉤勒輪廓線,然后著彩,屬于工筆畫。女孩子作畫十分細心,畫風自然以“清新”見長,而與粗獷奔放無緣。“黛筆清新”,是詩中對畫的贊語。簡明扼要。“月娥”就是嫦娥,她本是神話傳說中后羿的妻子,奔月后獨處廣寒宮。畫中人便是月宮嫦娥。使這首詩成為佳作的是后兩句。詩人撇開了對畫面的描述和贊美,別出心裁地探尋作畫的“粉本”即樣本。也就是通常繪畫創作所需要的素描底稿。清人方董《山靜居畫論》“畫稿謂粉本者,古人于墨稿上加描粉本,用時撲入縑素,依粉痕落墨,故名之也。”畫稿的來源不外兩途,一是依樣畫葫蘆式的臨摹;一是從現實生活中寫生搜集素材,經過想像加工創作而成。看來雪儀畫的嫦娥就是屬于創作。嫦娥是神話人物,誰也沒見過,她的形象只能根據人間女性的形象創作而成。而獨處深閨的女孩到哪里去寫生呢?詩人滿有把握地揣測,她所畫的這幅“便面”,人們不要以為沒有底本;她每天早晨起來照鏡,早已看慣了自己頭上的一雙螺髻,畫起嫦娥來,就情不自禁地給嫦娥也梳上了“雙螺”。原來,畫中人的模特兒就是女孩兒自己!
劉獻廷這樣寫的直接用意也許不過是獎那位姑娘心靈手巧,而且美麗可愛。然而這兩句詩,卻遠遠超出了它的本來意義,而參破了文藝創作的一大天機。據說趙孟畫馬,落筆之前總要先把自己想像成馬,摹擬揣摸馬的種種姿態動作。如果我們不拘泥于這種說法表面的真實性如何,應該承認它的確探到了畫家創作的隱秘,即與筆下對象神情的默契。據曹禺先生一位好友說,曹禺寫《日出》、《雷雨》時,一個人關上房門又哭又鬧,弄得外面的人十分擔心。那也正是創作活動的一種最佳狀態,這樣創作出的人物必然栩栩如生,能博得讀者情感的共鳴。文學家藝術家的創作,無不以自身的生活閱歷、生活經驗為依據。故小仲馬說:“茶花女就是我!”郭沫若說:“蔡文姬就是我!”這種現象,無妨都用這兩句詩來概括:“莫道繡奩無粉本,朝朝鏡里看雙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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