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閭祠·查慎行
平遠江山極目回,古祠漠漠背城開。
莫嫌舉世無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
放逐肯消亡國恨?歲時猶動楚人哀!
湘蘭沅芷年年綠,想見吟魂自往來。
這首詩是作者于康熙十九年(1680)途經湖南憑吊屈原祠而作,詩中深沉地抒發了對屈原痛惜追念的情懷。屈原曾官三閭大夫,故屈原祠又稱三閭祠,在今湖南省汨羅縣。
首聯以寫景興起。“平遠江山極目回,古祠漠漠背城開。”“漠漠”是荒涼寂寞的樣子。“背城”,指靠著城邑。佇立平曠遼闊的楚國舊地,放眼望去,但見江流蜿蜒,遠山逶迤;由遠及近,漸漸地收回目光,卻看到古老的三閭祠,蕭條冷落,背城而立。作者面對荒蕪寂寥的眼前風物,不禁感慨萬端,一種故宮黍離之感,油然而生。
觸景興懷,作者自然地聯想起詩人的平生遭際。屈原以光明正直存心國家民族的忠貞之士,竟至落入讒言的深海而盡忠無路、報國無門,最終走向悲劇的結局,可謂千古奇冤!“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離騷》)這是詩人泣血的深慨和絕望的浩嘆。然而在頷聯作者并未直接抒寫對詩人悲劇人生的同情嗟嘆,卻轉而生發出這樣的議論:“莫嫌舉世無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意謂用不著嫌怨舉國難覓知音,沒有哪個庸俗小人是不嫉恨賢才的。這實在是古今同慨的事。屈原的不遇于世,固然因為群小妒忌;但古代如此,于今又何嘗兩樣呢?我們知道,查慎行為人正直,性不諧俗,他對當時社會風氣的敗壞是深惡痛絕的,決不與惡勢力同流合污。二十余年后,當他有機會入值南書房時,仍秉性未改,人稱“文愎公”。由于他對宦官不事交結而遭受嫉忌,終被排擠。可見作者以其正道直行,亦堪引屈原為同調。詩句表面上是對屈原的勸慰之辭,實則蘊涵了更為深廣的悲憤及對詩人無限的同情。
“放逐肯消亡國恨?歲時猶動楚人哀!”頸聯是一個轉捩,正面抒寫對詩人的沉痛惋惜之情。歲時,指每年的節日。這二句說,即使被放逐,哪里就能消除亡國之恨呢?至今逢年過節,楚地的人們仍要崇祀屈原,表達無盡的哀思。史載,屈原在懷王朝和頃襄王朝曾兩度被放逐。忠而被謗,信而見疑,詩人的怨忿有多么深啊!可他寧死也不肯離開自己災難深重的祖國。當秦將白起攻破郢都,國破家亡的現實使詩人感到無路可走,他就只有以一死來表明自己的心志了。此聯首句用反問語氣,十分強烈地表現了屈原深摯的愛國主義感情。然而,其志向理想可“與日月爭光”的屈原是不死的。千載而下,詩人的悲劇命運猶自動人哀傷,足見其高潔的志行感人至深。
尾聯仍回到現實的景物中來,并以一個浪漫的美麗想像作結:“湘蘭沅芷年年綠,想見吟魂自往來。”湘、沅、蘭、芷,都是屈原詩篇中經常詠嘆的楚地風物。湘、沅,今湖南境內的兩條江流;蘭、芷,香草名,屈賦常用香草美人以喻賢者。吟魂,指詩人的靈魂。這二句說,蘭蕙和白芷年年綠遍沅湘兩岸,沁芳吐艷,想來詩人的靈魂也定會眷懷故地,常來常往吧?這是一個多么凄美的幻想境界啊!
這首七律寫得沉郁而清幽,既表現了屈原的悲憤,也抒發了作者的哀惋深情。通觀全篇,開頭以寫景生發,觸起遐思,由作者眼中屈原祠的冷落,自然地引入對詩人平生遭際命運的慨嘆。中間兩聯論事,筆力曲折,言議透辟,而不乏情韻。末二句則與首聯相呼應,面對眼前景物忽發奇思,設想吟魂猶在,徜徉沅湘。由此見出作者情意之真切,運思之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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