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句】孟子謂文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①”,雖非文王之心,最看得時勢定。文王非利天下而取之,亦非惡富貴而逃之,順天命之予奪,聽人心之向背,而我不與焉。當是時,三分天下才有其二,即武王亦動手不得。若三分天下有其三,即文王亦束手不得。《勺》之詩曰:“遵養時晦,時純熙矣,是用大介②。”天命人心,一毫假借不得。商家根深蒂固,須要失天命人心到極處;周家積功累仁,須要收天命人心到極處。然后得失界限決絕潔凈,無一毫粘帶,如瓜熟自落,栗熟自墜,不待剝摘之力。且莫道文王時動得手,即到武王時,紂又失了幾年人心,武王又收了幾年人心,《牧誓》、《武成》取得何等費唇舌③,《多士》、《多方》守得何等耽驚怕④,則武王者生摘勁剝之所致也。又譬之瘡落痂,雞出卵,爭一刻不得。若文王到武王時定不犯手,或讓位微、箕⑤,為南河、陽城之避⑥,徐觀天命人心之所屬,屬我我不卻之使去,不屬我我不招之使來,安心定志,任其自去來耳。此文王之所以為至德。使安受二分之歸,不惟至德有損,若紂發兵而問叛人,即不勝,文王將何辭?雖萬萬出文王下者亦不敢安受商之叛國也。用是見文王仁熟智精,所以為宣哲之圣也。
【譯文】孟子說,如果有的國家想吞并燕國,而燕國的百姓不高興,那就不要吞并它,周文王就是按照這個原則去做的。孟子的話雖然不一定符合周文王的本心,但對時勢卻看得很清楚。文王不是為了對天下有利才去攻取的,也不是為了厭惡富貴而要逃避,只是順應天命的予奪,聽從人心的向背,自己卻不置身其間。在當時,如果三分天下才有二分,即使是武王也不敢動手去攻打,如果三分天下有其三,文王也不會束手不動。《詩經·周頌·酌》說:“遵養時晦,時純熙矣,是用大介。”意思是說退而養精蓄銳,等待時機,時機成熟,一戎衣天下就可大定。天命人心一毫也不能借助別的。商朝根深蒂固,須要等到天命人心喪失到極處;周朝積功累仁,須要收天命人心到極處。然后得失的界限才能完全決定,無一毫粘帶,如同瓜熟蒂落、栗子熟自墜一樣,不等人去剝去摘。且不說文王時能不能動手,即使到了武王的時候,商紂王又失了幾年人心,武王又收了幾年人心,《尚書》中《牧誓》、《武成》二篇,記載武王欲伐紂的事,費了多少唇舌去動員民眾。《多士》、《多方》兩篇記載守業的情況,又是何等的擔驚受怕。這都是由于武王在時機還未成熟時生摘硬剝地去攻取商紂的結果。又好比瘡痂脫落,母雞下蛋,早一刻也不行。如果是文王處于武王的時代,定然不會下手,或者會讓位給微子、箕子,像舜、禹那樣做,自己避居到南河、陽城去,慢慢地觀察天命人心之所屬。屬我,我不讓它失去;不屬我,我也不招之使來。只是安心定志,任其自去自來而已。這就是文王之所以稱為有至德的原因。假使文王安于接受那二分人心的歸向,不只有損至德,如果殷紂王出兵討伐叛變的人,即使不勝,文王怎能辭掉叛變的罪名呢?即使是比文王相差萬倍的人也不敢接受背叛商朝的罪名啊!以此可見周文王的仁熟智精,所以是明智的圣人。
注釋
【注釋】①孟子謂文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孟子·梁惠王下》:“齊人伐燕,勝之。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②《勺》之詩:即《詩經·周頌·酌》。朱熹注:“酌,即勺也。”原詩為:“于鑠王師,遵養時晦。時純熙矣,是用大介。我龍受之,硚硚王之造。載用有嗣,實維爾公允師。”朱熹釋此詩曰:“此亦頌武王之師。言其初有于鑠之師而不用,退自循養,與時皆晦,既純光矣,然后一戎衣而天下大定。” ③《牧誓》、《武成》:皆《尚書·周書》篇名。《牧誓》,武王伐紂戰于牧野時的誓言。《武成》,《書序》云:“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從此二篇可見取得天下的不易。 ④《多士》《多方》:皆《尚書·周書》篇名。《多士》,《書序》:“成周既成,遷殷玩民;周公以王命誥,作《多士》。”《多方》,《書序》:“成王歸自奄,在宗周,誥庶邦,作《多方》。”孔氏傳:“周公歸政之明年,淮夷奄又叛魯,征淮夷,作《費誓》,王親征奄,滅其國,五月還至鎬京。” ⑤微、箕:微子、箕子。微子,商紂王庶兄,名啟。因諫紂王不聽,去國。周滅商,封于宋。箕子,商紂王的諸父,封于箕,故稱箕子。紂暴虐,箕子諫不聽,乃披發佯狂為奴,為紂所囚。周滅商,釋箕子之囚,使歸鎬京。 ⑥南河、陽城之避:《史記·五帝本紀》:“堯崩,三年之喪畢,舜讓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諸侯朝覲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獄訟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謳歌者不謳歌丹朱而謳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國踐天子位焉。”又載:“三年喪畢,禹亦乃讓舜子,嘲舜讓堯子。”正義曰:“禹居洛州陽城者,避商均,非時久居也。”
上一篇:或問:狂者動稱古人,而行不掩言,無乃行不顧言乎?孔子奚取焉?曰:此與行不顧言者人品懸絕,譬之于射,立拱把于百步之外,九矢參連,此養由基能事也。孱夫拙射,引弦之初,亦望拱把而從事焉,既發不出十步之遠,中不近方丈之鵠,何害其為志士?又安知日關弓、月抽矢,白首終身,有不為由基者乎?是故學者貴有志,圣人取有志。狷者言尺行尺,見寸守寸,孔子以為次者,取其守之確而恨其志之隘也。今人安于凡陋,惡彼激昂,一切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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