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記浮生
又一年走了,凄惶,急迫。仿佛生命中屈指可數的日子已然不多。鏡中無花,這一邊鬢角添了些白發,那一邊皺紋又加深了,大著膽子發張自拍,也要美顏美膚方肯。
日子越發單調,圈子漸漸縮小,如籠中的一只金絲雀,一下子就被鎖住雙腳,只能對著外面嚶嚶歌唱。
從前只知道中年是皮膚松弛的婦女或是禿頂的男人,現如今怎么就和自己扯上了關系。為了生計奔走,憂于孩子的學習,老人需要照顧,愛好束之高閣,即使再有雄心壯志,也已力不從心。
工作更不敢放松,糊口的家伙啊,更何況本就是性命攸關的工作。真的,中年的風是逼仄的,一到中年,便被一種殺氣籠罩,殺氣騰騰,那種感覺壓抑、警醒,仿佛頭上時刻懸著一把無形的利劍,稍有差池,便會傷筋動骨。
偶爾和兩三好友小聚,一坐就是一下午。或許這樣的友情才是可貴的,忙時互不干擾,閑時彼此陪伴。父母孩子才是永恒的主題,有殷殷的期待,也有隱忍的歉疚。又或者什么都不說,就那樣安靜地待著,空氣中有流年的味道,歲月靜好。
偶爾在雪花飛舞的時候做做夢,偶爾連夢都沒有。
偶爾也出一趟遠門,走很遠的路去看風景,其實風景已在路上。
偶爾開著車回去看父親。父親問:“有事嗎?”
“沒事,只想看看你?!?/p>
緊挨著撒嬌尚嫌不夠,卻不記得少年時賭咒發誓,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年少時最厭惡家長里短,現在聽父親說起來,竟也有滋有味。侄女在大學如魚得水,堂弟又升了職,后院老姨抱了外孫,前街的女人和后街的男人的風流韻事……一樁樁一件件如溫柔的鄉風吹來,耳根發軟。
基因的強大越發明顯,兒子偶爾和我聊天:“媽媽,我最近越來越喜歡語文了。我考你啊?!?/p>
“你說。”
“‘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哪一個字用得最好?”
“臭小子,當然是‘怒’啊,形容詞動用,也不想想你老媽當年是文學青年?。 毙老仓杏械你皭潱?/p>
“還有啊媽媽,你說‘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用得有多美?!?/p>
想不到兒時我拎著耳朵灌輸的文字某一日竟如醍醐灌頂般在他那顆少年的心里徐徐盛開。
人生有很多時候需要一場等待,等待他慢慢懂事,慢慢長大。
就好比隔著窗聽雨,聽得越久,意境才更幽深。
寫著寫著突然就惆悵起來。小半生就這樣匆匆而過,好像沒有什么重要的事落筆,患者也稀稀落落。就是在這個新年的上午,醫院的上午,陽光不太明亮地晃著,臨窗的路上有將要化開的積雪,剛輸完液的一對母女正在笑著交談,一切是流動的,也是充滿生機的。
我似在時間之外,時間又似在我之外,一切都是那樣厚重且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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