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向鳴 【本書體例】
荀氏
荀氏的名字、籍貫、生平均無考。東晉時人。晉安帝義熙年間,曾為南平國郎中。著《靈鬼志》2卷,該書久佚,魯迅《古小說鉤沉》輯得24條。
嵇中散神情高邁,任心游息。嘗行西南游,去洛數(shù)十里,有亭名華陽,投宿。夜了無人,獨(dú)在亭中。此亭由來殺人,宿者多兇。中散心神蕭散,了無懼意。
至一更中操琴,先作諸弄,雅聲逸奏,空中稱善。中散撫琴而呼之:“君是何人?”答曰:“身是故人,幽沒于此數(shù)千年矣。聞君彈琴,音曲清和,昔所好,故來聽耳。身不幸非理就終,形體殘毀,不宜接見君子;然愛君之琴,要當(dāng)相見,君勿怪惡之。君可更作數(shù)曲。”中散復(fù)為撫琴,擊節(jié)曰:“夜已久,何不來也?形骸之間,復(fù)何足計(jì)!”乃手挈其頭曰:“聞君奏琴,不覺心開神悟,恍若暫生。”遂共論音聲之趣,辭甚清辯。
謂中散曰:“君試以琴見與。”于是中散以琴授之。既彈眾曲,亦不出常;唯《廣陵散》聲調(diào)絕倫。中散才從受之,半夕悉得。先所受引殊不及。與中散誓,不得教人,又不得言其姓。天明,語中散:“相與雖一遇于今夕,可以遠(yuǎn)同千載;于此長絕,能不悵然!”
(選自《靈鬼志》)
嵇中散清峻曠達(dá),孤傲無羈,喜歡隨意到處游玩歇息。有次去西南方向旅游,距離洛陽幾十里的地方,有個華陽亭,他就在那里住宿了。一夜沒有別的客人,獨(dú)他自己在亭內(nèi)。華陽亭過去常常有人被殺害,住在這里的人兇多吉少;嵇中散冷靜自若,毫無恐懼的感覺。
一更時他彈起琴來,先彈了許多中正和平的曲子,琴聲表現(xiàn)了他超世絕塵的情致,空中傳來了稱贊的聲音。嵇中散一邊彈琴一邊問:“您是哪位?”回答說:“我是死去的人,死在這里已幾千年了。聽到你在彈琴,音曲清雅平和,是我過去喜歡聽的,就來聽了。我身遭不幸死于非命,身體殘破毀壞,不適宜當(dāng)面見你;但是,喜歡聽你彈琴,蒙你邀請,是應(yīng)當(dāng)相見的,你可別感到怪異厭惡我。你可再彈幾支曲子。”嵇中散又開始彈琴,他拍擊著樂器說:“夜已深了,你為啥不來呀?至于什么形體面貌的事,還哪里值得計(jì)較!”那鬼便手提著自己的頭來了,說:“聽您彈琴,不覺心神開悟,恍忽覺得暫時又復(fù)生了。”隨后便與嵇中散共同討論音樂的美趣,他的言辭很清雅。意見很有說服力。
鬼魅對嵇中散說:“請您試著聽聽我彈的曲子。”嵇中散便把琴遞給他。他彈了很多曲子,嵇中散覺得并沒有什么超過常人的;唯有那曲《廣陵散》聲調(diào)無與倫比。嵇中散便跟著他學(xué)習(xí)這支曲子,學(xué)了半夜全都學(xué)會了。他覺得從前所有的曲子都沒有這支曲子高妙。鬼魅要嵇中散發(fā)誓,不得把這支曲子教給別人,也不得說出他的姓名。天明時,鬼魅對嵇中散說:“雖然與您相遇今天一夜,但抵得住我過去的一千年;于今要永遠(yuǎn)分別了。怎不讓人惋惜悲哀啊!”
一段富于浪漫色彩的文壇軼事。雖謊誕離奇、樸朔迷離,但卻形象、鮮明地表現(xiàn)了竹林七賢之一嵇康的清峻曠達(dá)、狂放不羈的性格和高妙的琴藝。嵇康出身微寒,一身傲骨,凜然正氣,“非湯武而薄周孔。”一正壓百邪,因此也是個不怕鬼的人物。你看他獨(dú)居兇宅華陽亭,夜來彈琴,無懼無恐,“雅聲逸奏”,引得鬼魅在“空中稱善。”鬼魅自稱形體殘毀不宜相見,他卻執(zhí)意邀請,說“形骸之間,復(fù)何足計(jì)”。“鬼挈其頭”來與他“共論音聲之趣”,二人談得十分投機(jī)。鬼魅還為嵇康彈琴,并教他學(xué)會了“聲調(diào)絕倫”的《廣陵散》。故事謊誕離奇,但它是當(dāng)時社會的曲折反映,隱喻孤傲憤世的嵇康在世俗生活中落落寡合,只有在鬼域中才能找到知音。
該文語言簡潔而傳神,引文絲絲入扣,扣人心弦,人、鬼的神情語態(tài)都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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