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邊國恩
【作家簡介】趙明熙(1894—1942)號抱石,是朝鮮早期革命文學運動的先驅者之一,詩人、“新傾向派”文學的重要代表作家。1894年8月10日出生于忠清北道鎮川郡的一個漢學者家庭。1910年日本帝國主義吞并朝鮮后,他深懷亡國悲痛,蟄居鄉里。1914年只身出走,擬赴我國北平投考軍官學校,但中途被二哥阻回,未能成愿。1919年朝鮮爆發了反日愛國的“三·一”運動,他積極投入斗爭,被投進監獄,過了幾個月的鐵窗生活。當年,趙明熙東渡日本入東京東洋大學哲學科學習。從1919至1923年,他在日本期間,接觸了大量的外國文學名著,尤以泰戈爾對其影響最大,以詩歌創作邁出了文學道路的第一步,當年出版詩集《在春天的草地上》。
1923年回國后,趙明熙當記者并繼續進行創作,陸續發表的作品有散文和小說,如《生活記錄片斷》、《到地下去》(1925)、《鄉村的人們》、《新乞》、《低氣壓》、《致R君》(1926)、《同志》、《春善》、《一個夏日的晚上》、《洛東江》(1927)和《兒子的心》(1928)等。
特別是在1925年,趙明熙同李箕永、崔曙海、宋影等一起創建朝鮮無產階級文學同盟(即“卡普”)才開始了他創作的真正開端。他的小說《洛東江》是其代表作,表現了本世紀20年代朝鮮人民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英勇斗爭,塑造了不屈不撓的革命斗士形象,揭示了斗爭勝利的前景,被譽為“新傾向派”文學的代表作之一。
1928年,趙明熙赴蘇聯做教員和編輯,30年代中期還參加過蘇聯作協遠東支部的工作,同時繼續從事文學創作。在蘇工作期間,他寫有詩歌《布爾什維克的春天》、《十月之歌》,散文詩《被蹂躪的高麗》和因作者早逝未能出版的長篇小說《在紅旗下》和《滿洲游擊隊》等。
1942年2月20日,趙明熙在蘇聯逝世,終年48歲。
趙明熙是一位具有獨特創作個性的作家,就其詩歌而言,表現出孤獨、苦悶、空虛和消沉情緒,給人一種壓抑感;就其小說而論,在題材的選擇上有其獨特的人物畫廊,即主人公多半是失業潦倒的知識分子,個性鮮明,具有濃郁的抒情成分以及擅長細膩的心理刻畫和傳神的肖像描寫。趙明熙的創作在朝鮮現代文學史上占有一席重要位置,他的名字將永遠彪炳于朝鮮無產階級文學的光榮史冊。
《洛東江》,周必忠譯,載《趙明熙詩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出版。
【內容提要】一年初春,在一群背井離鄉流亡中國間島去的朝鮮難民中,有一個青年悲愴地唱起了那首悲涼的歌:
……
千載流呀萬載淌,
洛東江呀洛東江,
縱然走到天涯海角,
怎能把你遺忘?
怎能把你遺忘?哎嗨呀!
唱歌的青年叫樸成云。他在“通向遠海的洛東江渡口”,夾在“一行剛剛從車上下來的人”中。這群人,“大都是青年會員、衡平社員、婦女同盟盟員、佃農組合成員和社會運動團體里的人”,其中還有一位叫羅莎的女郎,她是樸成云的女友。
樸成云“是××監獄的囚犯,因為病重才被保釋出獄”。大家看到病重的成云,便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真是太狠毒了!一個壯實的漢子,被折磨成什么樣子!一定是受了嚴刑拷打,這伙魔鬼!”
“人如果死了,他們準會說是病死的。”
“應該送醫院,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也不知道,病人自己一定要來。”
……
船靠了岸,大家先讓成云上了船,“坐定以后,船在咿咿啞啞的搖櫓聲和嘩嘩的水聲中向對岸駛去”。患了重病的成云懇求船老大為他唱一支歌,遺憾的是船老大不會唱歌,他只好請羅莎為他唱那支“富有地方特色的慶尚道民謠《尼爾里里》為基調的《春天來了》的歌子。“唱完了第三節,成云異常激動,脖子上暴起青筋,狂熱地同她合唱起來”。
歌聲停了,樸成云“發瘋似地卷起袖管,把手浸進水里,一會兒撩水到胳膊上,一會兒用手拍打水面”。大家為他擔心。他卻說:“你們不要擔心,我這樣死了,也是高興的。”“我在海外飄泊了5年,一想到江河,就忘不了洛東江……想到洛東江,就忘不了我是洛東江漁人的孫子、農夫的兒子……更忘不了朝鮮。”
樸成云確實是洛東江漁人的孫子、農夫的兒子。他的祖父捕了一輩子魚,父親種了一輩子莊稼。不忍心看著孩子失學的父親,供他“念了私塾,又上了普通小學,直到進了道立簡易農業學校……”
樸成云農校畢業后,獨立運動爆發了。他扔掉了“農業助手”的差事,投身到運動中去。為此,他蹲了一年半的監獄。刑滿后回到家里,他的母親已不在人世,父親投靠姐姐家居身。不久,他同父親遠離故土,去中國的東北謀生。
到了中國東北,照樣不能生活,其后,“他輾轉于南北滿、老嶺、北京、上海等地,一直從事獨立運動”。當他“進入朝鮮以后,他的思想發生了重大變化,從一個民族主義者轉變成為社會主義者”。
“他一踏進自己生活過的村莊,心里就非常難過。5年前離開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百多戶人家的大村莊,現在只剩下寥寥幾戶農家,代之而起的卻是從未見過的白鐵屋頂的大房子”。“從前的中農淪為貧農,貧農淪為佃農,如今佃農又失去了家園,星流云散,飄泊到他鄉去了”。樸成云是個重感情的人,看到家鄉的破敗,鄉親們紛紛背井離鄉,兒時的伙伴順伊姑娘不知被賣到漢城還是平壤去了。每當想起這些,樸成云難過極了,于是用意志加以克制。他常說:“革命家應該有鋼鐵一樣堅強的意志!”并以此為座右銘。他身體力行,深入群眾,利用一切機會“啟發和教育農民”,終于把佃農們組織起來,并取得了一些勝利。為捍衛農民兄弟的利益,他被“當成幕后操縱者抓走了,在警察局受到嚴刑拷打,又轉到檢查局關了兩三個月,因為病重才準許保釋出獄”。
他把被壓迫的人們團結起來了;他把羅莎引上了革命道路……但在渡過洛東江之后的幾天,他卻死了。各團體送來了數不清的挽幛,其中一幅挽幛上寫得最長,那就是他生前對羅莎說的要她“像一顆在最底層爆炸的炸彈”那段話。
羅莎在他的影響下重新踏上她已故愛人走過的道路。“但是,不久的將來,她一定會有重返難忘的故土的一天!”
【作品鑒賞】趙明熙在其短篇小說《洛東江》中,以樸實無華的語言塑造了一個幾乎沒有肖像描寫、心理刻畫,但卻有著社會主義思想萌芽的革命者——樸成云的形象。這類典型,在朝鮮現代文學史上并非罕見,其中也不乏精心之作,而《洛東江》獨自絕響,成為這類題材的翹秀杰作,確實令人贊嘆和深思。
作品以樸成云振翅飛翔的雄鷹的戰斗一生為中心線,塑造了一個具有社會主義思想萌芽的革命戰士的形象。一般說來,短篇小說因其篇幅短小,就更要求作家以“少”勝“多”,須以凝煉的筆墨,刻畫人物風姿也只能抓住一兩個側面去作速寫勾勒。其難度在某種程度上說未必小于中、長篇小說。然而,《洛東江》的作者,卻能以其獨具風格的藝術構思去鋪展情節和刻畫人物,使樸成云的形象富有立體感,并給人以不盡的余味。這不能不說是得益于作者剪材精到的藝術構思和體現個性的對話。
小說采用倒敘的手法,先是描寫夾雜于渡江人群中等候渡船到來的患了重病的樸成云,繼而寫他的身世、家庭和飄泊于外的5年以及返回故土后用社會主義思想動員群眾,宣傳群眾,組織群眾。在寫他與群眾的血肉關系時,小說并未面面俱到,而只是擷取了兩件事:一件是平息了青年會員、佃農組合員、婦女同盟盟員、平衡社員和買賣人的沖突;另一件是同農民一起捍衛葦地的斗爭。作品并未詳寫樸成云為支持農民捍衛自己的葦地所遭受的磨難,也未交代“官府把葦子地定為‘國有地’”的前前后后,只是寥寥數語寫“成云被當成幕后操縱者抓走了,在警察局受到嚴刑拷打,又轉到檢查局關了兩三個月”。雖未詳述,然而主人公恨誰,愛誰,和誰站在一起便昭然若揭。讀者仍能從那些不著文字之處領悟作者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這種寄實于虛和兼用略寫、暗示的手法,確是小說剪裁的精到之處。作品主人公樸成云和女友羅莎的關系,也是作者匠心之獨運。其實作者正是為了寫樸成云,才穿插了羅莎其人其事。而羅莎的點滴進步正是在樸成云的直接影響下才獲得的。
對話,也是這篇小說的特色之一。作品的對話既寫得生動傳神,又富于個性化。當患了重病的樸成云乘船渡洛東江時,他竟發瘋似地把水撩到自己胳膊上,旁邊的人見了,都為他擔心,勸他說:
“你有病,還把手浸在冷水里,要出事的。”
“你們不要擔心,我這樣死了,也是高興的!”
“你瘋了?竟……”
“羅莎,你也卷起袖子,咱們一起把手浸到水里去。”
這段對話雖平淡無奇,卻神情畢現:一邊是重見洛東江,心情無比激動,簡直像發了瘋似的樸成云;一邊是不了解主人公不聽規勸的群眾。雖然對話也只有幾句,但活脫脫地展現出主人公對祖國的深情厚意,正如同他對羅莎講的那樣:“……一想到江河,就忘不了洛東江……想到洛東江,就忘不了我是洛東江漁人的孫子、農夫的兒子……更忘不了朝鮮。”這種樸實無華的對話,不但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具有一種較強的穿透性的深度,而且深化了主題,使其在有限的篇幅里獲得了全方位的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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