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袁海娜
【作家簡介】有吉佐和子(1931— ),日本女作家。出生于和歌山市。父親是銀行高級職員。她幼時隨父到印尼爪哇,10歲回國。1952年畢業于東京女子大學英文系。1956年在《文學界》上發表以藝術界新舊兩代矛盾為題材的短篇小說《地方歌謠》,在文壇上嶄露頭角,并與曾野凌子等女作家一起創造了日本的“才女時代”。
1959年赴美國研究種族問題,次年繞道歐洲和近東回國。1961年以來曾多次訪問中國,寫了以中日兩國人民的友誼為主題的短篇小說《墨》(1961)和長篇報告文學《中國報道》(1979)等。她在作品中敢于提出重大社會問題,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非色》(1963)是一部富于思辨性的長篇小說。作品通過戰后一個嫁給一個美國黑人士兵移居紐約的日本姑娘的遭遇,表明“美國的種族歧視是階級斗爭。”《暖流》(1968)反映了日本人民爭取民族獨立的愛國熱情。這兩部作品很能代表她的創作傾向。
另外,有吉佐和子還創作有長篇小說《恍惚的人》(1972)、《綜合污染》(1975)以及歷史小說《出云的阿國》(1967—1969)等,在文壇上都有很大的影響。她還寫過不少反映藝人生活的作品,如中篇小說《木偶凈琉璃》(1958)和短篇小說《黑衣》(1961)等都非常有名。
有吉是繼承明治維新以來日本近代文學傳統、浪漫主義色彩較濃的現實主義作家。她的文筆圓熟,生活實感較強,作品耐人咀嚼回味。
《恍惚的人》,秀豐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出版。
【內容提要】昭子在一個律師事務所當日文打字員,丈夫立花信利在東京某家第一流的公司任職,夫妻倆都工作了20多年。獨生子立花敏高中即將畢業,面臨著激烈的大學入學考試的競爭,日夜用功。這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康之家。50多歲的立花京子是信利的妹妹,居住在日本東北一個偏僻的小城市,平時很少來往。
信利的父親立花茂造性格乖僻。昭子結婚后仍繼續工作使他非常不滿,為此他百般刁難和折磨昭子。信利夫婦不得已只好與父母分開吃住,在自家的庭院里為父母蓋了一間廂房,平時很少來往。
在一個落雪的日子里,立花昭子的婆婆做完美容回到家,突發腦溢血死去。公公茂造也突然精神失常。信利發現父親兩眼迷惘,神思恍惚,答非所問。昭子做的足夠十個人吃一頓的一鍋青菜,竟被不知饑飽的公公一個人吃得精光。他不僅辨不清老伴的死活,而且連自己的親兒子、親女兒和親孫子都認不得了。唯一能模糊認得的是自己憎惡的兒媳昭子。這雙重的打擊給信利夫婦的家庭生活蒙上一層陰影。昭子得繼續工作,掙錢以補貼家用,同時又得日夜照料因癡呆而不能自理的老公公,昭子為此付出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信利是個大男子主義者,從不分擔昭子的辛勞,不關心昭子的工作,甚至不說一句安慰的話。敏功課緊張,昭子盡可能不影響他的學習時間。
每天上班前,昭子先把公公托付給鄰居或送到老人俱樂部。下班昭子再去把他接回來,有時候是敏去接。公公自從患了老年癡呆癥后突然變得非常能吃,時不時就要吃東西,如不馬上給他弄來,他就會又哭又鬧。昭子和信利看到父親變成這副模樣,聯想到自己也會有老的一天,不禁心中黯然。有一次,兒子敏竟然對他們說:“爺爺呵真是,都變成這樣子,還想活下去。爸爸媽媽,可別活得這么長啊!”昭子和信利聽了真不知該說什么好。
白天忙碌一天的昭子,夜里還要陪公公睡覺,以便半夜起來領公公出外便溺。神智昏亂的公公常常半夜里狂呼亂喊,大叫“有暴徒”。有一次甚至將自己的兒子信利認作“暴徒”,非要叫警察來抓他。茂造有時夜里伸開四肢像大蜘蛛似的在被褥上亂爬,有時騎在昭子的身上,壓得昭子喘不過氣來,有時深更半夜打開老伴的骨灰盒,抓出骨灰放在嘴里啃嚼,令人毛骨悚然。被公公折騰得心力交瘁的昭子,不得已按照醫生的吩咐給公公吃安眠藥,這樣一來,公公夜里睡得好,不折騰了,但卻尿了一褥子。昭子只好又去給他買尿布,幫他墊尿布,洗臟褲。昭子還經常給公公洗熱水澡,甚至連公公的下身都給沖洗干凈。昭子有時提出讓丈夫信利替自己,信利總是以茂造不認識自己的兒子為由推托,有時竟干脆說:“我怎么能干那種事情呢!”
茂造時而離開家門,健步如飛,跑得無影無蹤。昭子和敏總是弄得筋疲力盡才把他找回家,有時不得不求助派出所。昭子總怕他再亂跑,就連到市場買菜也像帶小孩似地牽著公公的手。作為家庭主婦的昭子,既要照顧老人,又要搞好工作,萬不得已,她萌發了送公公去養老院的想法。然而,當昭子得知養老院的內幕時,不忍心公公受那樣的待遇,決心由自己全力照料,讓公公享盡天年。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昭子照例在浴室給公公洗熱水澡。突然電話鈴響,昭子去接電話。等她返回浴室時,發現公公全部淹進了裝著熱水的浴池內,她急忙把公公弄出來給他做人工呼吸并打電話叫來了醫生。公公脫險了,但由此引起了急性肺炎,醫生說他大概只能活二三天了。可是在昭子的精心護理下,茂造的肺炎病完全好了。事后昭子為此事感到內疚,她覺得茂造這次如果真死了,她會內疚一輩子的。
茂造大病一場以后,身體變得很虛弱,不大走動,人也安靜多了,還時常面帶著天真的微笑,按昭子的話說公公是“超脫”了,成了“活神仙”。昭子家里新近住進了一對學生,他們一方面租住在這里,另外還承擔一些照顧茂造的事情。茂造看樣子十分喜歡女學生惠美,有一次竟頂盛夏的烈日在院子里掐了好幾枝鼠尾草花跑到廂房去送給惠美。一次,孫子敏靈機一動,給茂造買了一個嬰兒玩的嘩啷鼓,茂造竟玩得非常高興,他完全返老還童了。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茂造又突然不見了。昭子、信利和敏三人到處找,最后在派出所的幫助下被找了回來。茂造走進屋里,一見到昭子,只是眼睛亮晶晶地一笑。而后立刻躺在被窩里睡著了。第二天,茂造一天都沒能起得來床。昭子整天守護著他。晚上,吃晚飯時,茂造安靜地死去了。
昭子當天夜里忙著料理公公的后事,等一切都準備停當后,夜已深了,昭子突然想起沒有給公公的鳥籠罩上布簾。當她給鳥籠罩布簾時,黃道眉鳥呻吟了幾聲,昭子眼里潸然淚下。昭子緊緊地抱著鳥籠,一直那么坐著。
【作品鑒賞】《恍惚的人》是一部社會問題小說,作品以居住在日本東京的一個雙職工家庭的生活為場景,主要通過描寫這個家庭由于“老人問題”而帶來的許多麻煩,以及這個家庭成員對老人的不同態度,表達了作者對老人問題的思想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日本這個所謂“經濟大國”、“福利國家”在表面繁榮的背后,存在著深刻的社會問題。
二次大戰后的日本,國民經濟迅速恢復,社會迅速向前發展。隨著日本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工業現代化社會的實現,人民物質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國民平均壽命大大延長,導致日本社會出現人口老化問題。有吉佐和子在長篇小說《恍惚的人》中以昭子家的遭遇為主干,作縱深解剖,同時又描寫了昭子家周圍許多人的同類境況,說明老人問題在日本社會中是一個很普遍的問題,同時也是一個很嚴重的社會問題。面對這樣一個嚴重的問題,日本政府卻沒有恰當的對策。
昭子的公公茂造在老伴死后得了老年癡呆癥,幸而有昭子的細心照料,境遇還算可以,但是他的親生兒子卻很少關心照顧他,孫子敏也時常對他產生厭惡。昭子和信利的同事、鄰居和親友有許多對待自己的長輩也有失尊重,有的甚至盼著家里得重病的老人早點死去。作品中以大量細致而多層面的描寫表現日本老人晚景的不幸,揭示了日本在邁向資本主義現代化社會的過程中,傳統的倫理道德和風俗習慣受到巨大沖擊,傳統的家庭觀念解體崩潰,人們對老人普遍不關心。也就是說,社會制度是產生老人問題的根本原因。
小說中也寫到了戰后日本政府針對老年人問題采取了一些措施,特別是在全國各地設置了敬老會館和敬老院。但是這些措施都存在著種種弊端,并不能解決實際問題。
越來越嚴重的老人問題使人們不安,每個人都會有老年,老人問題帶給人們的是空虛苦悶和恍惚不安。小說中較為精細地描寫了這種精神危機。昭子的丈夫信利看到老朽昏憒的父親,就像看到自己老年的化身,引起他內心無名的恐懼。昭子對自己的身體健康狀況十分敏感。當她發現自己眼花時,心里頓時恐慌起來。特別是每日面對公公,想到自己已有衰老的征兆,心情十分沉重。而他們的兒子敏則對自己的父母說出“爸爸媽媽,可別活得這么長啊!”的話,使他們對未來的老年生活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處處存在的老人問題表明,日本社會發達的物質文明沒有與之相結合的精神文明,這只能是一種畸形發展的社會。
在揭露社會問題的同時,作者著意刻畫和塑造了昭子這個人物形象。在這個人物身上作者寄托了她的理想。
立花昭子是小說真正的主人公,是一個異常感人的形象。昭子是個有一定獨立性的女性,婚后仍在一家公司任打字員,這曾使公公茂造極為不滿,雖然昭子完全擔當起了家庭主婦的角色,但茂造仍然百般地虐待和折磨她。信利夫婦不得已只好與老人分居。但當婆婆去世,公公癡呆不能自理時,昭子盡釋前嫌,幾乎是獨自完全地擔當起照料公公的一切事務。公公極難照料,昭子白天要工作,夜里還要陪公公睡,照料他的吃喝拉撒,累得她筋疲力盡。昭子一度想將公公送進養老院,但當她了解到養老院的內幕對老人不利時,她毅然決心由自己全力照料。在昭子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服侍下,茂造安然度完余生。
在昭子身上,日本傳統的尊敬、侍奉、關心和體貼老人的美德得到了具體而完美的體現。她為侍奉公公,做了一般人難以做到的事情。她不僅要全力去盡一個做兒媳的責任,而且同時還要做好妻子和母親。這個家庭的不幸似乎都是沖著她一個人來的。但是她以頑強的毅力擔當起了這一切,從她單薄的身體里進發出了強大的力量,而使她產生這股力量的根本動力就是作者極力呼喚的日本傳統的精神美德。
在作品中,昭子這種高尚的道德情操與那些對老人冷漠、自私的人們形成鮮明的對比。作者也許是要向人們表明,這種美德雖然受到了沖擊,顯得有些微弱,但它畢竟還存在,并以其頑強的意志在不斷地進發力量,向人們顯示它的高尚與美好。作品還通過描寫昭子用自己的實際言行感化和教育周圍的人敬重老人的事例,向人們展示日本傳統美德具有強大的感染力。
可以說,作品中主人公昭子是日本民族敬老養老優良傳統的化身。作者意在通過她向人們表明,社會、家庭若要安定、和諧,必須發揚和繼承優良傳統,建立人與人之間應有的互相關心、愛護的融洽關系,這樣才能有助于社會問題,包括老人問題的解決。這一點,在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日本,變得尤為重要。
小說文筆流暢,描寫細膩。雖然大多都是在描寫家庭日常瑣事,但寫得有條有理,津津有味,并使人物形象在這些細碎豐富的描寫中顯得飽滿豐厚,富有生氣,真實可信,體現了作者非凡的藝術創作功底。
上一篇:王慧才《心》東方文學名著鑒賞
下一篇:李謀《情侶》東方文學名著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