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尹振球
【作家簡介】蒙拉查翁克立·巴莫(1911— )是泰國當代最負盛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1911年4月20日生于泰國中部的信武里府,距曼谷約100公里。克立·巴莫出身皇族,“蒙拉查翁”是對皇族的尊稱。皇帝的子女除太子外稱“披翁昭”,“披翁昭”的子女稱“蒙昭”,“蒙昭”的子女便稱“蒙拉查翁”。克立·巴莫的祖父是曼谷王朝二世王之子,其父在五世王時官拜警事總理領中將銜,是泰國第一任警察總監。家族的地位使克立·巴莫自幼受到良好教育,15歲時畢業于著名的貴族學校玫瑰園。中學畢業以后赴英國留學,22歲獲牛津大學哲學、政治學和經濟學學士學位。回國后,他執教于大學,又服過兵役,接著又進入金融界,在泰國商業銀行、泰國銀行工作。至今,他仍是泰國商業銀行最大的股東。巴莫也積極投身政治活動。回國后,他先后與人合作成立過進步黨、民主黨,而后成為社會行動黨主席。1946年,他辭去銀行工作,由競選議員進入政界,開始政治生涯,先后任國會議員、參議員、制憲會議議員、議長、內閣部長,1975年出任泰國第37任內閣總理。這年,他率團訪華,簽訂中泰聯合公報,促成中泰建交,在政界聲名大振。
作為文學家的克立·巴莫是從二次大戰以后涉足文壇的,50年代是他創作的旺盛時期。1948年,克立·巴莫政治生涯暫時受挫,促使他把目光投向文壇。1950年他創辦了《沙炎叻》日報,而后又相繼創辦了《沙炎叻》周評和《超公》月刊,作為言論和作品的發表陣地,接連寫出了《四朝代》等多部長篇小說以及短篇小說、戲劇、通俗文學、散文、政論等作品,一時聲名赫赫,成為文壇上的大家。不僅如此,以克立·巴莫為中心,還形成了泰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沙炎叻派”,他們的創作活動為開拓、繁榮泰國現代文學作出了貢獻。
克立·巴莫既是政治家,又是文學家,這兩種生涯對他來說是相輔相成、密不可分的。作為文學家,他對社會生活敏銳而又深刻地洞察與把握,廣泛的創作領域帶給他的淵博的知識和開闊的視野,雄健的文風培養出來的能言善辯,都是他作為政治家的有利條件。與此同時,作為政治家,他的豐富的經歷,尤其是對時代政治風云變幻的切身感受,對社會生活尤其是對政治斗爭和官場黑暗的親領身受等等,不僅是他文學創作成功的基礎,也對他的創作題材的選擇和創作個性的形成有著直接的影響。他的作品往往表現出一個政治家的胸襟和眼光,而作品內容也多出入于官場內外。如長篇小說《四朝代》、《蕓蕓眾生》、《紅竹村》等,或者反映出一個變革時代在個人命運中的政治投影,或者表現出一個偶然事件后面深刻的政治內涵,或者表現出作者作為一個政治家的政治偏見。而他的短篇小說更反映出強烈的政治傾向和明確的政治目的,大多數作品描寫的是政治的虛偽、議員的欺騙和官場的腐敗。
《四朝代》,謙光譯,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
【內容提要】第一朝代,共18章,以曼谷王朝五世王尊宗誥時代為背景。故事開始于1892年,主人公珀怡剛好10歲,母親彩送她進宮當宮女。彩本來也是宮女,因容貌美麗,被貴族披耶(爵位,相當于侯)畢佩看中,娶為偏房,生下兒子魄和女兒珀怡。珀怡還有異母姐姐雯和琴,異母兄琪,他們是披耶的正妻所生。雯這年19歲,專橫跋扈,儼然一家之主,尤其對彩充滿嫉恨,不斷把自己的婢女送給父親收房,以排擠彩。彩終于忍無可忍,留下兒子,把珀怡送進宮中,自己赴外地謀生,不久悲慘死去。珀怡帶著雯的詛咒離開家門,來到陌生的皇宮。幸喜貴妃的大宮女坤賽態度溫和,悉心調教,珀怡聰明好學,不久就成為貴妃心腹侍女。坤賽的侄女巧娥也在宮中,性情活潑開朗,與珀怡成為好友。一晃五年過去,珀怡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性情溫和,舉止文雅,美麗端莊。巧娥的兄長內昂傾心于珀怡,兩心相悅。但不久,內昂作為軍官供職外地,與另一女子結婚,給珀怡以沉重的打擊。宮廷侍衛伯雷,家資巨富,看中珀怡的美貌,苦苦追求。后來,珀怡受貴妃和父親之命,嫁給了這位貴族。婚后,夫妻恩愛,珀怡以丈夫為自己的生活中心。伯雷在婚前曾有一子,珀怡不僅寬懷以諒,而且還把這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抱過來,取名奧恩,親自哺養,視同己出。父親病重,珀怡有孕在身,無法侍奉,盡孝的是堅強善良的琴和平民出身的醫生鑾歐叟。孩子出生后,取名奧安。不久,父親病逝,家道隨之衰落。緊接著,皇上駕崩,結束了第一朝代的故事。
第二朝代,共10章,以六世王蒙谷誥時代為背景,他在位時間是1910—1925年。故事開始時,奧恩7歲,奧安5歲,小兒子奧德2歲,不久,珀怡又生一女巴佩。在新王朝中,伯雷青云直上,官遷宮務府大臣,晉爵為披(相當于伯爵),幾年后再晉為披耶。這時的珀怡,過著優裕、富足、幸福、美滿的貴婦人的生活,相夫教子,幫親助友。衰落的雯前來投奔,她不計前嫌,接納安頓。孩子們也長大了,奧恩進了軍官學校,奧安留學法國學習法律,奧德留學英國讀文學,各遂其志。第一次世界大戰,泰國雖也參戰,物價也有增漲,但似乎距離珀怡的生活太遙遠,新皇上立志改革,大到皇家規矩,小到生活習俗,處處在變,讓珀怡感到手足無措,難以適應。奧安學成歸來,帶回一位法國女郎,更讓珀怡夫婦哭笑不得。新一代的各種生活觀念讓他們難以接受。正在這時,突然傳來皇上駕崩的消息,給他們以巨大的打擊。
第三朝代,共8章,以七世王寶誥時代為背景。國內經濟形勢日見惡化,新皇登基,大膽改革,精簡機構,節約開支。伯雷深感難以適應新王朝的政策,主動辭官。奧德留學歸來,愿意在家陪伴雙親,遠離政治漩渦。賦閑中,伯雷唯以騎馬為慰,不想失事身亡,珀怡悲痛欲絕。動蕩不安的政局,直接帶來家庭內部的沖突。1932年,國內發生政變,民黨逼迫皇上實行君主立憲。奧安參預謀劃,給一向忠于君主的珀怡很大打擊。次年10月,奧恩所在的北方地方軍發動武裝叛亂,反對政府,要求恢復專制皇權,政府軍武力鎮壓。眼見奧恩、奧安各事一方,同室操戈,珀怡憂心如焚。不久,政府軍獲勝,奧恩被捕。珀怡援救不及,奧恩被叛死刑待斬。珀怡感到一下子失去了兩個兒子:從肉體上失去了奧恩,從心理和感情上失去了奧安。此后,皇上為避嫌,遠走歐洲,接著又下詔遜位。眼見世道衰微,珀怡滿心孤憤,無限感慨:“太不成體統了!也許就我一個這么封建?!”
第四朝代,共16章,以八世王阿南塔瑪希頓時代為背景。沖齡即位的皇上剛剛8歲,珀怡看到御照,忠君之情不減當年。但是,專制王朝的好日子已經成為過去了,社會生活日新月異,使“四朝子民”的珀怡無所適從。巴佩已經長成了大姑娘,許多作派令珀怡吃驚,尤其是在婚姻問題上,她沒有按珀怡的意愿選皇孫為婿,而是嫁給了奧安的上司,比奧安更新派、更勢利的塞維。珀怡倍感孤寂,奧恩死刑得免,卻又流放天涯,奧德是她最親近的兒子,但被兄妹們冷言冷語所傷,無法再在家吃“閑飯”,被迫赴外地謀生;留在身邊的孩子,奧安與她離心,巴佩更和丈夫一起打她財產的主意。唯有自小的好友巧娥和姐姐琴時常來安慰她,一起感慨人世蒼桑。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泰國被日本挾持參戰。國內,物價飛漲,商品奇缺,政府還強制國民改變傳統習俗,珀怡感嘆:“簡直是作孽了!想不到活到現在,看見這么多的怪事。”飛機轟炸曼谷,珀怡住樓被毀,她被迫回到娘家,住進早年的故居。奧恩被釋放歸來。奧德卻因病早逝,永遠留在了他鄉。沉重的打擊使珀怡一病不起。皇上回國,珀怡支起病體去迎駕,得見天顏,萬分欣喜。但是,還沒等這份喜氣從珀怡臉上褪去,1946年6月9日,正當華年的皇上突然歸天。消息傳來,病情剛有好轉的珀怡一下子萬念俱灰,也就在這一天,“傍晚的挽鑾浜潮退水枯,珀怡那顆被病魔和各種痛苦折磨得極度虛弱的心也隨著河浜里的流水飄忽而去了……”
【作品鑒賞】《四朝代》表現的是近代以來東方文學一個無法回避、首當其沖的共同的主題:文明的蛻變在個體的靈魂深處撞擊,激起經久難息的回聲;悲歡離合的命運飽含著歷史酸澀的汁液,流進波濤洶涌、漩流激蕩、古老而沉重的民族之河。每一個生活于其間的東方人,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還是腑首為臣的百姓,無論是聲名顯赫的王公、家資巨萬的富賈、書香世家的后代,還是殷實的農戶、低賤的仆從、破落的子弟,甚至于侍神向佛的方外之人,或早或遲、或深或淺、或快或慢,毫無例外都身領親受著這場似乎是突如其來的沖擊所帶來的種種變化。當我們走進《四朝代》雄渾激蕩的歷史畫卷里,一草一木,一水一石,一歌一笑,一嘆一悲,都是那么熟悉。在整個的閱讀過程中,理想與現實,理智與情感,藝術的審美與歷史的沉思,在我們的內心交織、沖突,跌宕起伏,相伴始終。
穿過歷史的重重迷霧,我們可以看到珀怡正處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古老的暹羅自給自足的農業文明被迫向現代工商業文明轉化的這一特定歷史時空中,但是,對于珀怡這位端莊美麗的貴族少女來說,所謂民族的命運、時代的使命和未來的趨勢等等,這一切歷史的必然都被她面前五彩繽紛、活生生的生活現實淹沒了,她只知道照在身上的陽光格外燦爛,身邊的花草樹木格外鮮艷,靜靜流淌的湄南河水格外明亮,只知道自己出身名門,是昭坤的女兒,知道自己是貴妃娘娘喜歡的侍女,是坤伯雷鐘愛的嬌妻,是皇上的子民,是孩子們的慈母。于是,正在變革的現實就與她由古老的傳統所培養起來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念產生了沖突,在這種個體與環境的距離感所帶來的矛盾復雜的內心感受中包含著極其豐滿的歷史內涵。
珀怡10歲入宮,在披耶府中庶出的身份和在皇宮中寵婢的地位,使她受到封建思想的熏陶,忠君意識及各種封建道德觀念深入她的心靈,使她成為一位具有標準封建美德的少女。五世王是泰國歷史上極為開明的皇帝,銳意進取,立志開創泰國社會新風尚。但是,在他從政治、軍事、經濟等多方面學習歐洲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觸動封建體制和封建思想的一些核心內容,相反,由于改革帶來國力的強盛,在一片樂觀向上的氣氛中,這些內容還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強化。珀怡正是在這一時期確立了她的思想和觀念。嫁出深宮以后,珀怡一方面在感情上保持著與王宮的聯系,密切地注視著皇家的每一個變遷,另一方面她要用從皇宮里帶來的觀念和規矩建立起一個典范的封建貴族之家。但是,時代的動蕩和變革帶來封建專制制度的末日。珀怡第一次走進皇宮的時候,皇宮門口車水馬龍,宮殿巍峨壯觀,禮儀盛大隆重,場面輝煌壯麗,人們衣飾華美,各個方面都是社會時尚的典范。但是六世王時代,皇家中心從內廷移到外朝,尤其是作為泰國歷史上第一位留學歐洲的君主,國王極為崇尚歐洲文化,因而在君王的倡導下,朝野上下形成了一股崇尚西方文化的潮流。皇宮是君主至高無上的權力和獨特生活的產物,當六世王廢除三宮六院,只立一位皇后的時候,皇宮的衰敗就是必然的了。七世王在所頒即位詔書中即有“朕所處之時代乃大幕將落之期”等語,足見這位深受西方文化觀念影響的君王比他的一些臣民更預見到時代進步的必然。在家庭方面,首先是珀怡娘家的衰敗。在這個高門大戶的披耶府,妻妾之間明爭暗斗,奴仆之間互相傾軋,兄弟姐妹之間地位懸殊,勢不兩立。披耶一死,這個家庭立即分崩離析,叛逆者離家私奔,浪蕩子敗盡家產,守財奴無處安身,昔日雄偉壯觀的府第成了賊窩和荒涼的曬衣場。珀怡在痛苦中艱辛維系的那個典范的貴族之家,也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時代的激流。金發碧眼的法國女郎成為她的兒媳,可說是一個絕妙的諷刺;精心教養的女兒完全成為西方文化的俘虜,讓她一番心血付之東流;兒子成為反朝廷政變的中堅人物,她的家庭成為革新派與保皇派搏斗的戰場。民主立憲政變的成功使她的理想世界完全坍塌。當她的貴族府第被炸彈夷為平地,當她最后一次看到殘破荒涼、十殿九空、苔墻斷壁間寄住著幾位生活無著被人遺忘的白發宮女時,當她寄托無限忠誠和期望的君主或遠走他鄉,或英年早逝時,她才懷著極大的痛苦醒悟到她留戀的那個時代已經成為過去,一個新的、不為她所認識和理解的新時代開始了。她衰弱的心臟再也承受不了這個世界的騷動和振蕩,她只能跟著那個時代一起消逝,她用生命為安適、古老的傳統,唱出了一曲凄慘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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