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之靈

人最老臉不知恥。人最傲慢，最能自尊自大。人自稱“人為萬物之靈”——這一句話，足以表見他驕矜到極點。

“萬物”指一切動物——飛禽走獸，人當然在內?！办`”即聰明多智，能夠利用，知道統制。萬物中的人類，總以為自己等于神明，總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人類中的男女老幼，總有這樣一個思想：

萬物之靈，

是我與你。

飛禽走獸，

皆不足齒。

然而人到底靈不靈呢？我們——人——到底怎樣超越？到底怎樣勝過飛禽走獸？

我們騎馬，我們玩貓玩狗，我們捕魚捕鳥，我們殺豬殺羊，吃豬肉吃羊肉。我們利用它們，它們不能利用我們。我們豈不是勝過它們么？我們有理智，它們豈不是沒有理智么？

禽獸真的沒有理智么？

我不以為然。一匹野馬，已經被你擒住了，但是你總騎不到它的背上去。后來你設法騎上去了，但是它向前狂奔，一小時中幾幾乎跑了百余里路。你的力竭了，雙腿一松，它把你拋入山谷中。馬的頑強，就是它的理智。

禽獸并非沒有理智，不過它們的理智，我們不大容易察覺罷了。我們不易察覺者，我們不可全說沒有。地球的轉動，我們不覺得，并且看不見，我們應該說地球不轉動么？

我們真是愚笨，真是癡癲——我們何嘗不說地球不轉動的一類話？我們自稱圣賢，自稱萬物之靈。其實我們不能高飛——不及禽類；我們不能遠行——不及獸類。我們離天極遠，以地為家，我們真低能，我們自己倒是下等動物。

原載一九四四年九月十日《新中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