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原道訓(節選) 劉安
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稟授無形。原流原浡,沖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橫之而彌于四海,施之無窮而無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橫四維而含陰陽,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纖而微。山以之高,淵以之深,獸以之走,鳥以之飛,日月以之明,星歷以之行,麟以之游,鳳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于中央,神與化游,以撫四方,是故能天運地滯,輪轉而無廢,水流而不止,與萬物終始。風興云蒸,事無不應,雷聲雨降,并應無窮,鬼出電入,龍興鸞集,鈞旋轂轉,周而復匝。已雕已琢,還反于樸。無為為之而合于道,無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無矜而得于和,有萬不同而便于性。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宇宙之總。其德優天地而和陰陽,節四時而調五行。呴諭覆育,萬物群生;潤于草木,浸于金石;禽獸碩大,毫毛潤澤,羽翼奮也,角觡生也;獸胎不贕,鳥卵不毈;父無喪子之憂,兄無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婦人不孀;虹霓不出,賊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夫太上之道,生萬物而不有,成化而弗宰。跂行喙息,蠉飛蠕動,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之后死,莫之能怨。得以利者不能譽,用而敗者不能非;收聚蓄積而不加富,布施稟授而不益貧;旋縣而不可究,纖微而不可勤。累之而不高,墮之而不下;益之而不眾,損之而不寡;斫之而不薄,殺之而不殘;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淺。忽兮恍兮,不可為象兮;恍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應無形兮;遂兮洞兮,不虛動兮;與剛柔卷舒兮,與陰陽俯仰兮。
昔者馮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車,入云霓,游微霧,騖恍忽,歷遠彌高以極往;經霜雪而無跡,照日光而無景;扶搖抮抱羊角而上。經紀山川,蹈騰昆侖,排閶闔,淪天門。末世之御,雖有輕車良馬,勁策利鍛,不能與之爭先。是故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云陵霄,與造化者俱。縱志舒節,以馳大區。可以步而步,可以驟〔51〕而驟;令雨師〔52〕灑道,使風伯〔53〕掃塵;電以為鞭策,雷以為車輪;上游于霄雿〔54〕之野,下出于無垠之門。劉〔55〕覽偏照,復守以全;經營〔56〕四隅,還反〔57〕于樞。故以天為蓋則無不覆也;以地為輿則無不載也;四時為馬則無不使也,陰陽為御則無不備也。是故疾而不搖,遠而不勞,四支不動,聰明不損而知八纮〔58〕九野〔59〕之形埒〔60〕者。何也?執道要之柄而游于無窮之地。
是故天下之事不可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萬物之變不可究也,秉其要歸之趣〔61〕。夫鏡水之與形接也,不設智故〔62〕而方圓曲直弗能逃也。是故響〔63〕不肆應,而景不一設,叫呼仿佛〔64〕,默然自得。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后動性之害也。物至神應,知〔65〕之動也。知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誘于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故達于道者,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其情。至無〔66〕而供其求,時騁〔67〕而要其宿。小大修〔68〕短,各有其具〔69〕,萬物之至,騰踴肴亂而不失其數〔70〕。是以處上而民弗重,居前而眾弗害,天下歸之,奸邪畏之。以其無爭于萬物也,故莫敢與之爭。
夫臨江而釣,曠日而不能盈羅。雖有鉤箴〔71〕芒距〔72〕,微綸〔73〕芳餌,加之以詹何、娟嬛〔74〕之數,猶不能與網罟〔75〕爭得也。射者捍烏號之弓〔76〕,彎棋〔77〕衛之箭,重之羿、逢蒙〔78〕子之巧,以要〔79〕飛鳥,猶不能與羅者競多,何則?以所持之小也。張天下以為之籠,因江海以為罟,又何亡魚失鳥之有乎!故矢不若繳〔80〕,繳不若無形之像。夫釋大道而任小數,無以異于使蟹捕鼠、蟾蠩〔81〕捕蚤,不足以禁奸塞邪,亂乃逾滋。昔者夏鯀作三仞〔82〕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伏〔83〕,四夷納職〔84〕,合諸侯于涂山,執玉帛者萬國。故機械之心藏于胸中則純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遠之所能懷?是故革堅則兵利,城成則沖〔85〕生;若以湯沃〔86〕沸,亂乃逾甚。是故鞭噬〔87〕狗,策蹄馬而欲教之,雖伊尹、造父〔88〕弗能化。欲寅〔89〕之心亡于中,則饑虎可尾,何況狗馬之類乎!故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夫峭法刻誅者非霸王之業也;垂策繁用者非致遠之術也。離朱〔90〕之明,察箴末于百步之外,不能見淵中之魚;師曠〔91〕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畝之宅也。
修〔92〕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是故禹之決瀆〔93〕也,因水以為師;神農之播谷也,因苗以為教。夫萍樹根于水,木樹根于土,鳥排虛而飛,獸蹠〔94〕實而走;蛟龍水居,虎豹山處,天地之性也。兩木相摩而然〔95〕,金火相守而流,員〔96〕者常轉,窾〔97〕者主浮,自然之勢也。是故春風至則甘雨降,生育萬物,羽者嫗伏〔98〕,毛者孕育,草木榮華,鳥獸卵胎:莫見其為者而功既成矣。秋風下霜,倒生〔99〕挫傷〔100〕,鷹雕搏鷙,昆蟲蟄藏,草木注根,魚鱉湊淵:莫見其為者,滅而無形。木處榛巢〔101〕,水居窟穴,禽獸有芄〔102〕,人民有室;陸處宜牛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穢〔103〕裘,于越生葛〔104〕:各生所急以備燥濕,各因所處以御寒暑,并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觀之,萬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九疑〔105〕之南,陸事寡而水事眾,于是民人被〔106〕發文〔107〕身,以像鱗蟲;短綣〔108〕不绔〔109〕,以便涉游,短袂〔110〕攘卷,以便刺舟,因之也。雁門之北,狄〔111〕不谷食,賤長貴壯,俗尚氣力,人不弛弓,馬不解勒〔112〕,便之也。故禹之裸國,解衣而入,衣帶而出,因之也。今夫徙樹者,失其陰陽之性則莫不枯槁。故橘樹之江北則化而為枳,鴝鵒〔113〕不過濟,貈〔114〕渡汶則死。形性不可易,勢居不可移也。是故達于道者反于清凈,窮于物者終于無為。以恬養性,以漠處神,則入于天門。
所謂天者,純粹樸素,質直皓白,未始有與雜糅者也。所謂人者,偶〔115〕〔116〕智故,曲巧偽詐,所以俯仰于世人而與俗交者也。故牛歧蹄〔117〕而戴角,馬披髦而全足者,天也;絡馬之口,穿牛之鼻者,人也。循天者與道游者也;隨人者與俗交者也。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夏蟲不可與語寒,篤〔118〕于時也;曲士不可與語至道,拘于俗束于教也。故圣人不以人滑〔119〕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不慮而得,不為而成;精通于靈府〔120〕,與造化者為人〔121〕。
夫善游者溺,善騎者墮,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是故好〔122〕事者未嘗不中〔123〕,爭利者未嘗不窮也。昔共工之力,觸不周之山,使地東南傾。與高辛〔124〕爭為帝,遂潛于淵,宗族殘滅,繼嗣絕祀〔125〕。越王翳〔126〕逃山穴,越人熏而出之,遂不得已。由此觀之,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圣。土處下不爭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爭先,故疾而不遲。昔舜耕于歷山,期年而田者爭處墝埆〔127〕,以封壤〔128〕肥饒相讓。釣于河濱,期年而漁者爭處湍瀨〔129〕,以曲隈〔130〕深潭相予。當此之時,口不設言,手不指麾〔131〕,執玄德于心而化馳若神。使舜無其志,雖口辯而戶說之,不能化一人。是故不道之道,莽乎大哉!夫能理三苗〔132〕,朝羽民,徙裸國,納肅慎〔133〕,未發號施令而移風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法度刑罰何足以致之也?是故圣人內修其本而不外飾其末,保其精神,偃〔134〕其智故,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澹然無治也而無不治也。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獨知守其門。故窮無窮,極無極;照物而不眩,響應而不乏。此之謂天解〔135〕。
故得道者志弱〔136〕而事強,心虛而應當。所謂志弱而事強者,柔毳〔137〕安靜,藏于不敢,行于不能,恬然無慮,動不失時,與萬物回周旋轉,不為先唱〔138〕,感而應之。是故貴者必以賤為號,而高者必以下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剛,用弱而強,轉化推移,得一之道而以少正多。所謂其事強者,遭變應卒〔139〕,排患捍〔140〕難,力無不勝,敵無不凌;應化揆〔141〕時,莫能害之。是故欲剛者必以柔守之,欲強者必以弱保之。積于柔則剛,積于弱則強,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強勝不若己者,至于若己者而同。柔勝出于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強則滅,木強則折,革固則裂,齒堅于舌而先之敝。是故柔弱者生之干〔142〕也,而堅強者死之徒〔143〕也。先唱者,窮之路也,后動者,達之原也。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中壽七十歲,然而趨害指湊〔144〕,日以月悔也,以至于死。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何者?先者難為知,而后者易為攻也;先者上高則后者攀之,先者逾下則后者〔145〕之,先者隤陷則后者以謀,先者敗績則后者違之。由此觀之,先者則后者之弓矢質的〔146〕也,猶錞〔147〕之與刃,刃犯難而錞無患者,何也?以其托于后位也。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見也,而賢知者弗能避也。所謂后者,非謂其底〔148〕滯而不發,凝結而不流,貴其周于數而合于時也。夫執道理以耦〔149〕變,先亦制后,后亦制先。是何則?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時之反側〔150〕,間不容息,先之則太過,后之則不逮〔151〕。夫日回而月周,時不與人游,故圣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也。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掛而弗顧,非爭其先也,而爭其得時也。是故圣人守清道而抱雌節,因循應變,常后而不先,柔弱以靜,舒安以定,攻大〔152〕堅,莫能與之爭。
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極,深不可測;修極于無窮,遠淪于無涯;息耗減益,通于不訾〔153〕;上天則為雨露,下地則為潤澤。萬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無好憎,澤及蚑蟯〔154〕而不求報;富贍天下而不既〔155〕,德施百姓而不費;行而不可得窮極也,微而不可得把握也;擊之無創,刺之不傷,斬之不斷,焚之不然〔156〕;淖溺〔157〕流遁,錯繆〔158〕相紛而不可靡散;利貫金石,強濟天下;動溶無形之域,而翱翔忽區〔159〕之上,邅回川谷之間,而滔騰大荒之野;有余不足與天地取與,授萬物而無所前后。是故無所私而無所公,靡濫〔160〕振蕩,與天地鴻洞〔161〕;無所左而無所右,蟠委錯〔162〕,與萬物始終。是謂至德。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于天下者,以其淖溺〔163〕潤滑也。故老聃之言曰:“天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出于無有,入于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夫無形者物之大祖也;無音者聲之大宗也。其子為光,其孫為水,皆生于無形乎!夫光可見而不可握,水可循〔164〕而不可毀。故有像之類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無蹠〔165〕有,自有蹠無,而以衰賤矣。是故清靜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虛無恬愉者,萬物之用也。肅然應感,殷然〔166〕反本,則淪于無形矣。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無匹合于天下者也。卓然〔167〕獨立,塊然〔168〕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員〔169〕不中規,方不中矩;大渾而為一,葉〔170〕累而無根;懷囊天地,為道關門〔171〕;穆忞〔172〕隱閔,純德獨存;布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是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循之不得其身。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無,實出于虛。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居。音之數不過五,而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味之和不過五,而五味之化不可勝嘗也;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故音者,宮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際天地。其全也,純兮若樸;其散也,混兮若濁。濁而徐清,沖而徐盈;澹〔173〕兮其若深淵,泛兮其若浮云;若無而有,若亡而存。萬物之總,皆閱〔174〕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其動無形,變化若神;其行無跡,常后而先。是故至人之治也,掩其聰明,滅其文章〔175〕,依道廢智,與民同出于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嗜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則察,寡其所求則得。夫任耳目以聽視者,勞形而不明;以知慮為治者,苦心而無功。是故圣人一度循軌,不變其宜,不易其常,放〔176〕準循繩,曲因其當。
〔注釋〕廓:開拓。柝:拓展。原:源。浡:渤涌。沖:通“蠱”,意為“虛”。混混滑滑:水流奔流急速的樣子。植:通“直”。幎:覆蓋。約:收束。四維:指東北、東南、西南、西北天區四角。纮:維系。淖而滒:淖,柔和;滒,黏稠。淖而滒指“道”的柔靡狀態。泰古:遠古。二皇:伏羲、神農。柄:根本。天運地滯:天體繞地球運轉。滯,止、凝。廢:停息、休止。鈞:陶制的轉輪。轂:車輪中插軸的部件。匝:周轉。恬愉:安逸。呴諭:溫恤,通“煦嫗”,指關懷培育。奮:振作有力。角觡:麋鹿骨角。贕:胎不成獸稱“贕”。毈:蛋不成鳥稱“毈”。賊星:妖星,指怪異之星,如隕星。太上:至高無上。弗宰:不自為主宰。跂行:用腳行走。喙息:用嘴呼吸。蠉飛:蟲飛的樣子。蠕動:蟲爬的樣子。縣:遙遠。恍:似有似無不可捉摸。屈:竭盡。遂:深邃。洞:敞開。云車:雷車。騖:馳騁。景:影。扶搖:旋風盤旋狀態。抮抱:纏繞轉動。羊角:形容旋風如羊角轉曲縈行。經紀:經過、通過。閶闔:升天之門。淪:進入。策:馬鞭。鍛:作綴,馬鞭末端的尖刺。輿:車廂。〔51〕驟:馬疾馳。〔52〕雨師:雨神。〔53〕風伯:風神。〔54〕霄雿:虛無寂寥、虛廓高渺。〔55〕劉:通“瀏”。〔56〕經營:周游往來。〔57〕反:同“返”。〔58〕八纮:古代稱大地極遠處有八纮。〔59〕九野:九天。〔60〕形埒:界域。〔61〕要歸之趣:事物發展之真諦。〔62〕智故:巧飾。〔63〕響:回音。〔64〕仿佛:影子晃動。〔65〕知:通“智”。〔66〕至無:虛無至極。〔67〕時騁:隨時變化。〔68〕修:長。〔69〕具:備。〔70〕數:度。〔71〕箴:同“針”。〔72〕芒距:釣鉤上鋒利的倒刺。〔73〕綸:釣絲。〔74〕詹何、娟嬛:傳說中的術士,善釣。〔75〕罟:漁網。〔76〕烏號之弓:用桑柘樹木做的弓。〔77〕棋:地名,善制作好箭。〔78〕羿、逢蒙:傳說中善射的英雄。〔79〕要:邀、取。〔80〕繳:帶有絲線的箭。〔81〕蟾蠩:即蟾蜍。〔82〕仞:古代長度單位。〔83〕賓伏:臣服。〔84〕職:貢品。〔85〕沖:沖撞城墻的戰車。〔86〕沃:澆。〔87〕噬:咬。〔88〕伊尹、造父:古代善御者。〔89〕寅:“害”之誤。〔90〕離朱:黃帝時視力特別好的人。〔91〕師曠:春秋時晉平公的盲樂師,目盲而聽力超人。〔92〕修:遵循。〔93〕決瀆:疏通河道。〔94〕蹠:踐、踏。〔95〕然:燃。〔96〕員:圓。〔97〕窾:空。〔98〕嫗伏:孵卵。〔99〕倒生:指草木倒生。〔100〕挫傷:凋零。〔101〕榛巢:叢木中筑巢。〔102〕芄:野獸巢穴中的草墊。〔103〕穢:粗糙。〔104〕葛:細葛布。〔105〕九疑:山名。〔106〕被:剪。〔107〕文:紋。〔108〕綣:裈,一種有襠的褲子。〔109〕绔:同“袴”,褲子。〔110〕袂:袖子。〔111〕狄:北方少數民族。〔112〕勒:帶嚼子的馬籠頭。〔113〕鴝鵒:鳥名,即八哥。〔114〕貈:即“貉”。〔115〕偶:角。〔116〕:不正。〔117〕歧蹄:足分趾。〔118〕篤:局限。〔119〕滑:亂。〔120〕靈府:心。〔121〕為人:相伴。〔122〕好:好為情欲之事。〔123〕中:傷。〔124〕高辛:黃帝的曾孫。〔125〕絕祀:祭祀斷絕,指宗族滅亡。〔126〕越王翳:戰國時越國君。〔127〕墝埆:土地貧瘠。〔128〕封壤:界域。〔129〕湍瀨:水流淺急處。〔130〕曲隈:水灣。〔131〕麾:指揮。〔132〕三苗:古代部落名,在江淮、荊州一帶。〔133〕肅慎:古代民族名。〔134〕偃:停息。〔135〕解:知曉。〔136〕志弱:心志柔順。〔137〕毳:鳥獸的細毛,形容柔軟。〔138〕唱:倡導。〔139〕卒:通“猝”,突變。〔140〕扦:抵御。〔141〕揆:測度。〔142〕干:主干、本質。〔143〕徒:同、類。〔144〕指湊:行止。〔145〕:蹍,踩踏。〔146〕質的:箭靶。〔147〕錞:古代矛戟等武器末端加的金屬套。〔148〕底:止。〔149〕耦:合。〔150〕反側:翻身,引申為瞬間變化。〔151〕逮:及。〔152〕証:同“磨”,攻破、碾碎。〔153〕訾:計量。〔154〕跂蟯:小蟲。〔155〕既:盡、竭。〔156〕然:燃。〔157〕淖溺:消融。〔158〕錯繆:錯雜、交錯。〔159〕忽區:恍惚之區,即迷茫之境界。〔160〕靡濫:泛濫。〔161〕鴻洞:相通、貫通。〔162〕蟠委錯:紛擾錯雜。〔163〕淖溺:柔軟。〔164〕循:通“揗”,觸摸。〔165〕蹠:到。〔166〕殷然:毅然。〔167〕卓然:突出。〔168〕塊然:孤獨。〔169〕員:通“圓”。〔170〕葉:聚。〔171〕關門:關鍵。〔172〕忞(mín):不明。〔173〕澹:平靜。〔174〕閱:經歷。〔175〕文章:色彩、花紋。〔176〕放:通“仿”,仿效。
(毛慧君)
〔鑒賞〕《淮南子》原名《淮南內書》、《淮南鴻烈》,是由淮南王劉安為首的一批學者集體編寫的學術著作。其成書時代,約在西漢武帝初年。其思想宗旨及學派屬性,舊時皆依《漢書·藝文志》歸入“雜家”類,但近二十多年來,多數學者持守新說,視之為漢初道家黃老學派代表作。如熊鐵基《秦漢新道家略論稿》即以《淮南子》為“秦漢新道家”:吳光《黃老之學通論》認定“《淮南子》是一部集道家黃老學之大成的理論著作”;丁原明《黃老學論綱》則稱之為“是對黃老學的理論總結”。
《淮南子》全書二十一篇,除末篇名為《要略》(猶今之“序論”)外,其正文二十篇篇名后皆添一“訓”字,意即對本篇的“訓解”、“解說”。其首篇《原道訓》,即對本原之道的解說,是全書的綱領。
秦漢之際的道家黃老學著作,多有論“道”專篇,如稍早于《淮南子》的傳世古籍《文子》以及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黃老帛書》等都有《道原》篇,探討“道”之本原或本原之“道”,甚至名為“儒生”實屬黃老道家的陸賈《新語》也有《道基》篇,論“道”之根基或本根之“道”。《淮南子·原道訓》的基本思想,就是承接著秦漢之際的新道家思潮——黃老學思潮而闡發由老子奠基的道家之“道”的本真、性質與功用的。
《淮南子·要略》篇曾闡明劉氏著書宗旨是“紀綱道德,經緯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諸理”,既“言道”又“言事”,以“觀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權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以“統天下,理萬物,應變化,通殊類”,從而“與世推移”。《原道訓》就是遵循這一宗旨展開其理論建構的,全篇的重心在于論“道”,而論“道”的目的則在論“治”。其基本內容可分三部分:一論本真之“道”——“原道”論:二論“體道”之“治”——“無為無不為”論;三論施治之“方”——“因勢待時”論。
本篇開宗明義第一句即說:“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稟授無形”,接著用種種自然現象的變化規律來描述、概括那個“太上之道”的絕對性與萬能性,認為“太上之道”是“生萬物而不有,成化而弗宰”的。所以,本真之“道”是無形、無為、難以捉摸而又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宇宙、天地、人類、萬物都由“道”化生而來,按“道”的法則運動變化,人事之理亦然。
既然“太上之道”如此神妙萬能,那么作為人間統治者的“圣人”又該如何去體察和掌握“大道”以“禁奸塞邪”、“安定天下”呢?本篇作者提出了“清凈、自然,無為而無不為”的政治理論,認為“體道者逸而不窮”、“修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達于道者反于清凈,究于物者終于無為”,“是故圣人……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澹然無治也而無不治也。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這是對黃老道家政治理論的典型概括,其理論源于老、莊的“自然無為”論而又有所超越,加入了“因物之所為”、“因物之相然”的“貴因”思想。其所謂“無為無不為”、“無治無不治”,就是要求為政者遵循客觀規律,因時制宜,待時而動。
“因勢待時”的思想,正是《原道訓》“無為無不為”政治理論的施治之“方”。“因勢”即因自然之勢,循自然之理,“待時”即待時而動、適時興作。它說“是故天下之事不可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主張“因循應變”、“因天下而為天下”,并強調“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圣”,主張“動不失時”、“應化合于時”等等,這樣的思想主張,大大發展了早期道家的“自然無為”理論,而符合司馬談《論六家要旨》所說的“無為無不為”的道家——秦漢之際黃老道家的宗旨與特征。
此外,《原道訓》還討論了道、德與政治、人事的關系,一與萬的關系,修道、養生、性命、情性的問題和形、神、氣、志的關系等本體論、人性論、政治論方面的廣泛問題。我們鑒賞與研究這一名篇最重要的一點是,要將它放在從先秦原始道家到漢初黃老道家的發展脈絡及其轉型過程中去考察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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