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

岳飛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dú)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一

深秋的夜里蟋蟀叫個不停，半夜時分打斷了我夢中的千里馳騁。睡不著覺我起床繞著臺階緩步徐行，四下里不見一個人影，只有天上的月光朦朦朧朧。

頭發(fā)都白了只為迎回二圣，故鄉(xiāng)的蒼松翠竹也在無情光陰中等待我抗擊金兵。想要將北伐中原的心事寄托在琴弦上，可這弦外之音又有誰會來傾聽？

二

岳飛（1103—1142），字鵬舉，河北正定府路相州湯陰（今河南安陽）人，著名的軍事家、愛國英雄、民族英雄，宋、遼、金、西夏時期最杰出的軍事統(tǒng)帥。

北宋崇寧二年（1103）二月十五日，出生于湯陰縣永和鄉(xiāng)孝悌里。時有大鳥掠過，因起名飛。

岳飛生有神力，十五歲就能挽弓三百石，經(jīng)常通宵攻讀兵書。二十歲從軍，母親在其背上刺字“精（盡）忠報國”。從軍后受到抗金名將宗澤的賞識與提拔。宗澤臨死前吟誦杜甫“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沾襟”，連呼三聲“渡河”，氣絕而終。

岳飛二十三歲時，徽欽二帝被掠往金國，北宋滅亡，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的“靖康之恥”。岳飛決心“迎二圣復(fù)還京師，取故地再上版圖。他時過此，勒功金石，豈不快哉！此心一發(fā)，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岳飛好像天生就是為戰(zhàn)斗而來，治軍極嚴(yán)，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好比當(dāng)年商湯的軍隊去攻打夏桀，一點(diǎn)也不驚擾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往來，種莊稼的照常下地。

岳飛的軍事才能堪比李廣和項羽，前者與匈奴激戰(zhàn)七十余次，“得賞賜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卒共之。”后者大小七十余戰(zhàn)，除了垓下之役自刎，沒有一次失敗。岳飛也是常勝將軍。

紹興十年（1140），金兵四路南下，要一舉滅亡南宋。高宗發(fā)三路兵，以岳飛為一路，賜札飛使為三路救應(yīng)，戰(zhàn)爭之事全部委托給岳飛。

岳飛從駐地湖北起兵，連戰(zhàn)皆勝，進(jìn)駐郾城。進(jìn)軍朱仙鎮(zhèn)，距汴京四十五里。北方義軍百數(shù)十萬，皆舉旗以岳飛為號。北方所有義軍，皆揭旗以“岳”為號。父老百姓爭相送糧。黃河以南，金號令不行，金將帥多私下許降。

岳飛少時好飲，為迎回二帝戒酒多年。此時，岳飛告訴部下：“指日渡河，直抵黃龍，與諸君痛飲耳。”但是岳飛的行動不但受到皇帝趙構(gòu)、宰相秦檜的壓制，也受到大臣張浚及將領(lǐng)張俊、楊沂中、劉光世等人的阻撓。

是年七月十八日，秦檜主和議，劃淮河以北與金，促岳飛班師，一日十二金牌。岳飛向北宋陵寢下拜：“十年之力，廢于一旦。”班師回朝。

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除夕）（1142年1月27日），岳飛在杭州風(fēng)波亭遇害，留下八個絕筆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三

岳飛和古時所有仁人志士一樣，是追求功名的，也就是收復(fù)中原、迎回二帝、復(fù)興宋朝。

“阻歸程”，表面指道路阻隔，難以歸去，實(shí)際暗喻著抗金的主張無人支持。故鄉(xiāng)已淪陷，即使解甲也無田可歸。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據(jù)說高手在彈琴的時候，如果有人偷聽，弦會斷掉。與阮籍“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李煜“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意境相近，渴盼知音。此時朝廷里投降派、主和派占了上風(fēng)，朝廷屈辱地割地、賠貢求和，而岳飛身為主戰(zhàn)派的主要成員，當(dāng)然認(rèn)為知音少。

岳飛位至將相，廉潔奉公，自奉菲薄，不娶姬妾，不置私產(chǎn)。岳飛曾說：“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說“不惜死”，即內(nèi)在地包括了對生命尊嚴(yán)的肯定，正是因?yàn)橛辛烁叩男拍睿胖档靡詫氋F的生命去做代價。從來沒有私心，天下為公，“天日昭昭”，正是岳飛的天性、本性。

《宋史》是元朝修的，仍稱岳飛為忠臣，秦檜為奸佞。正如金兀術(shù)被金人尊重，成吉思汗為蒙古人稱頌。諸葛亮、周瑜也都是愛自己的國家，都是愛國主義英雄。反觀秦檜，不過是政客而已，趙構(gòu)又恰似阿斗，岳飛自然又是一個諸葛亮，是失敗的英雄。

岳飛是英雄，有金剛怒目的鐵血丹心：“怒發(fā)沖冠”、“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一鞭直渡清河洛”，“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直可以斷金碎鐵。

英雄是多情人物，岳飛又有菩薩低眉的九轉(zhuǎn)柔腸：“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經(jīng)年征衣滿風(fēng)塵，特特尋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至情至性，低回掩映。

后人贊嘆：“曾謁湯陰祠，讀壁上殘詩，驚風(fēng)驚雨，雪盡猶余鴻爪在；重登蘭嶺閣，觀峰頭落日，好山好水，月明應(yīng)有馬蹄歸。”

岳飛抗金百戰(zhàn)百勝，最后卻敗在自己人手上。天生岳飛，天亡岳飛，真是“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種千般巧”，“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風(fēng)吹了”。

再美的旋律若沒有知音相識也是枉然。亂世中幾百年才出一個英雄岳飛，而南宋朝廷不知珍惜，不知寬容，英雄遺恨，千載之下尚有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