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童話《[瑞典]林格倫·長襪子皮皮(節選)》鑒賞
[瑞典]林格倫
第八章皮皮家被賊伯伯光顧
自從皮皮在馬戲班里表演過以后,小鎮上就沒人不知道皮皮力大無窮了。連報上都登了新聞。不過住在別處的人自然不知道皮皮是何等人。
秋天里一個黑夜,兩個流浪漢在威勒庫拉莊那條馬路上轉悠。這是兩個很討厭、很下流的賊,他們到鎮頭這兒來,是要找個人家偷東西。他們一看見威勒庫拉莊有燈光,就決定進去,借口是討點面包吃。
也真巧,這天晚上皮皮正好把她所有的金幣倒在廚房地板上數。她數數實在不行,不過有時候也真讓她給數過來了。這也只是為了把數數完。
“……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七十十,七十十一,七十十二,七十十三,七十十七……唉,當中一定還有幾個什么數,對,想起來了!一百零四,一千。老天保佑!這筆錢倒不少!”皮皮說。
正在這時候有人敲門。
“進來不進來隨你高興,”皮皮叫道,“我不能代你做主!”
門開了,兩個流浪漢走進來。不用說,他們一看見只有一個紅頭發小姑娘孤零零地坐在地板上數錢,眼睛頓時瞪得像銅鈴一樣!
“就你一個在家嗎?”他們狡猾地問。
“哪兒的話!”皮皮說,“家里還有納爾遜先生。”
兩個賊弄不清楚納爾遜先生只是只小猴子,這會兒正在它那張漆綠色的小床上睡覺,肚子上蓋著一條娃娃毛毯。他們以為這是這一家的家長,名字叫納爾遜先生,于是他們狡猾地對眨了一眼。
“咱們等會兒再來。”他們這眼色就是這意思,可是他們對皮皮說:
“對了,我們不過進來看看你們的鐘。”
他們兩個已經昏了頭,不再去想什么黃油面包了。
“你們這么又高又大的,還沒見過鐘?”皮皮說,“你們怎么長大的?鐘滴答滴答響。我想你們要知道它干什么吧?嗯,它走了又走,可永遠走不到門口。你們還有什么不懂的就問吧。”她鼓勵他們說。
兩個流浪漢想,皮皮也許太小了,跟她講不清看鐘的事,于是一聲不響,轉身出去。
“我也不指望你們會說‘答’,”皮皮在他們后面叫道,“可你們至少也該說聲‘滴’。不過你們也沒有普通的鐘表觀念!不過也好,太平了。”皮皮說著又去數她的錢。
兩個流浪漢出來,興奮地搓著手。
“我的好伙計!你看到那堆錢了嗎?”一個說。
“對,真是福從天降,”另一個說,“咱們如今只等這小丫頭跟那叫納爾遜的睡著,就溜進去把那一大堆錢統統拿到手。”
他們于是坐在果園里一棵橡樹底下等。天上落下冰涼的毛毛雨,他們又餓得慌。這實在不好受,不過一想到那堆錢,他們的心情也就好了。
其他房子的燈光接連滅掉,就是威勒庫拉莊的燈光還亮著。因為皮皮這會兒忙著自學波爾卡舞,學不會不肯上床睡覺。不過到最后,威勒庫拉莊的幾個窗子也黑了。
兩個流浪漢在園子里還等了好大一會兒,好拿準納爾遜先生的確睡著了。最后他們悄悄地溜到后門,準備用他們的撬門工具把門弄開。其中一個(他叫布洛姆)完全偶然地轉轉門把手。門根本沒鎖上。
“他們準是忘了,”他跟他的同伙咬耳朵,“門開著!”
“那更好了。”另一個說。這個黑頭發家伙,認識他的人都叫他霹靂火卡爾松。
霹靂火卡爾松打開手電筒,兩人溜進了廚房。廚房里沒人。隔壁房間有皮皮的床,還有納爾遜先生那張娃娃小床。
霹靂火卡爾松打開房門,小心地往里看。里面靜悄悄的,于是他用手電筒把整個房間照了一遍。手電筒的光一照到皮皮的床上,兩個流浪漢頓時大吃一驚,因為他們看見枕頭上只有一雙腳。皮皮照例把她的頭對著床尾,用被子蓋著。
“那一定就是那個小丫頭,”霹靂火卡爾松對布洛姆咬著耳朵說,“她一準睡著了。可你看那個納爾遜在哪兒呢?”
“對不起,得叫納爾遜先生,”被子底下傳出皮皮安靜的聲音,“納爾遜先生睡在那張綠色娃娃小床上。”
兩個流浪漢嚇得拔腿就要逃走。可他們把皮皮的話琢磨了一下。納爾遜先生睡在娃娃小床上!他們用手電筒一照,就照出了娃娃小床和床上躺著的小猴子。霹靂火卡爾松忍不住大笑。
“布洛姆,”他說,“納爾遜先生是只猴子,哈哈哈!”
“對,你們以為他是誰?”被子下面皮皮平靜的聲音說,“是軋草人嗎?”
“你的媽媽和爸爸不在家?”布洛姆問。
“不在,”皮皮說,“他們不在!一直不在!”
霹靂火卡爾松和布洛姆高興得咯咯笑。
“那么我的小姐,”霹靂火卡爾松說,“出來吧,我們想跟你談談!”
“不要,我睡了,”皮皮說,“又是談鐘嗎?說到鐘,你們倒先猜猜: 鐘怎么走了又走,總走不到門口?”
可布洛姆一下子狠狠地抓住被子一拉,就把它從皮皮身上拉下來了。
“你會跳兩拍子圓舞嗎?”皮皮一本正經地盯住他看,“我會!”
“你問得太多了,”霹靂火卡爾松說,“也能讓我們問一下嗎?比方說,你剛才地板上那些錢在哪兒?”
“在柜子上的手提箱里。”皮皮老老實實地回答。
霹靂火卡爾松和布洛姆奸笑起來。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把手提箱拿回去吧,小朋友?”霹靂火卡爾松說。
“噢,一點也不,”皮皮說,“當然不介意!”
于是霹靂火卡爾松毫不客氣,走過去把手提箱拿下來。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把它拿回來吧,大朋友?”皮皮說著從床上爬下來,啪噠啪噠向布洛姆走過去。
布洛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手提箱一下子已經到了皮皮的手里。
“不開玩笑。”霹靂火卡爾松暴跳如雷地說,“把那手提箱給我們!”
他狠狠抓住皮皮的胳臂,想把那心肝寶貝的手提箱搶過來。
“我不開玩笑。”皮皮說著把霹靂火卡爾松舉得半天高,放在柜頂。轉眼之間,布洛姆也坐在那里了。兩個流浪漢嚇掉了魂,這才明白皮皮不完全是個普通小姑娘。可他們一個勁只想把手提箱弄到手,連害怕也忘記了。
“咱們一起動手,布洛姆!”霹靂火卡爾松大吼一聲,兩人同時從柜頂跳下來,直奔手里拿著手提箱的皮皮。可是皮皮用兩手食指把他們一人一頂,他們就啪啪兩聲,重重摔了個屁股蹲,分別坐到兩個墻角里去了。他們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子,皮皮已經拿出繩子,說時遲那時快,把兩個賊的手腳捆了個結實。現在他們說話的口氣變了。
“好心的好小姐,”霹靂火卡爾松哀求說,“放了我們吧!我們不過是開個玩笑!不要傷害我們,我們兩個不過是一個子兒也沒有的流浪漢,只想進來討點東西吃吃。”
布洛姆甚至流下了一兩滴眼淚。
皮皮把手提箱重新放回柜頂,然后轉身問她的兩個俘虜。
“你們哪一個會跳兩拍子圓舞?”
“這個,這個……”霹靂火卡爾松說,“我想我們兩個都會一點。”
“噢,太有趣了,”皮皮拍著手說,“咱們可以跳跳看嗎?你知道我剛學會。”
“可以,完全可以。”霹靂火卡爾松說,有點給弄糊涂了。
皮皮拿來一把大剪刀,把捆著她兩位客人的繩子剪斷。
“哎呀,可是咱們沒音樂。”皮皮難過地說。接著她想出了主意。
“我跟他跳……”她指指霹靂火卡爾松,“你吹梳子好嗎?”她對布洛姆說。
布洛姆當然愿意吹梳子。他就吹起梳子來,聲音整座房子都聽得見了。納爾遜先生給驚醒,在它的小床上坐起來,正好看見皮皮和霹靂火卡爾松在轉圈子。皮皮非常認真,跳得十分起勁,好像不跳就沒法活似的。
最后布洛姆不肯吹梳子了,說梳子把嘴扎得夠疼的。霹靂火卡爾松在路上走了整整一天,腿也累得慌。
“謝謝你們再跳一小會兒吧。”皮皮繼續跳著,求他們說。布洛姆和霹靂火卡爾松沒辦法,只好跳。
一直跳到早晨三點鐘,皮皮說:
“噢,我可以一直跳到星期四!不過你們也許累了餓了吧?”
一點不錯,他們正是累了餓了,只是不敢說。皮皮從柜里拿出面包、干酪、牛油、火腿、冷牛肉和牛奶,接著他們,布洛姆、霹靂火卡爾松和皮皮,圍坐在廚房桌子旁邊,一直吃到肚子鼓起來為止。
皮皮在一只耳朵里倒了一點兒牛奶。
“這樣對耳朵疼有好處。”她說。
“多可惜,你耳朵疼嗎?”布洛姆問。
“還沒有,”皮皮說,“不過說不定會疼。”
最后兩個流浪漢站起來,深深地感謝皮皮請他們吃東西,問他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辭了。
“你們光臨,真是太好了!這么快就得走嗎?”皮皮很舍不得他們走。
“我還沒見過有人跳波爾卡舞跳得像你這么好,我的蜜糖、小面包。”她對霹靂火卡爾松說。
“下工夫練習吹梳子吧,”她對布洛姆說,“那就不會再覺得梳子扎嘴巴了。”
他們剛走到門口,皮皮跑上來,一人給他們一個金幣。
“你們理應得到這報酬。”她說。
(任溶溶譯)
《長襪子皮皮》是瑞典作家林格倫的第一部長篇童話,是她的成名作也是她的代表作。作品講一個叫“長襪子皮皮”的小姑娘,她一個人住在一幢小房子里,生活全由自己料理,富得像一個大財神,壯得像一個大力士。她所做的一切幾乎都違背成年人的意志,不去學校上學,滿嘴的瞎話,跟警察開玩笑,戲弄流浪漢。她身上全然沒有好兒童的品質,外表也不漂亮,大嘴巴,滿臉雀斑,衣著邋遢。這樣的小孩顯然難討大人喜歡。但她又是一個極不平常的兒童,她的一舉一動都令人瞠目,令人感到興奮和刺激。對孩子來說,皮皮很有些神秘,正是這種神秘感誘惑著無數小讀者,攫住了他們的心,讓他們打心底里喜歡這本書。
《皮皮家被賊伯伯光顧》是《長襪子皮皮》的一個章節,從中大體可見出這部童話名作的風格。這一章恰好集中了皮皮小姑娘“富得像個大財神,壯得像個大力士”的兩大特征。兩個流浪漢,兩個賊,夜間找了個借口進了皮皮的屋子。這時皮皮正把金幣從箱子里統統倒出來,一枚一枚數著。這金幣的數量作者不是一筆帶過,把數字一千告訴讀者完事,而是從“七十五”開始,到“七十十”(為什么是“七十十”呢?這才是小姑娘數數!),再到“七十十七”,后面就迷糊了,如此艱難地數到了一千。作者這里顯然是為了構成對兩個賊的強烈誘惑,作為下面故事展開的鋪墊。為了這么多金幣,兩個賊覺得陪多少辛苦都值了,所以坐在果園里挨雨淋、挨饑餓,一直耐心等待皮皮屋子熄燈。“一想到那堆錢,他們的心情也就好了”。本來他們對皮皮家里有沒有大人吃不準,所以皮皮一提家里還有一位“納爾遜先生”,他們馬上嚇得拔腿就逃。待到他們再次進入皮皮住處,用手電筒照出了納爾遜不過是只小猴子,為首的賊霹靂火卡爾松忍不住大笑。眼看危險就要發生,皮皮卻毫不介意,不把賊當賊,似乎沒有賊光臨她的門庭,她反而會覺得寂寞。如今賊來了,正好等于來了兩個聊天朋友: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把手提箱拿回去吧,小朋友?”
“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把它拿回來吧,大朋友?”
雖然賊對眼前這一千金幣志在必得,而皮皮拿賊不當一回事的輕松幽默,始終在她和賊之間的對白中輕輕流淌著。
不過,賊不只是來“軟拿”一手,軟拿不行,他們來“硬取”一手了——霹靂火卡爾松真的動手搶奪金幣箱子了。他們哪里料到皮皮除輕松幽默之外,還有他們不知道的一手:“皮皮用兩手食指把他們一人一頂,他們就啪啪兩聲,重重摔了個屁股蹲,分別坐到兩個墻角里去了。”皮皮以自身的力大無窮輕松地制服了兩個賊。故事高潮過去,童話又轉入輕松詼諧。皮皮把賊當作了舞伴,然后又和賊共享夜宵。于是這皮皮家里究竟是來了賊還是來了客人,也就分不清了。為什么一定要分清呢?不就是皮皮錢很多而流浪漢沒有錢嗎?所以跳完舞后,賊剛走到門口,皮皮還要追上去,給他們各遞上一枚金幣作“報酬”——賊不是陪她聊天了嗎,不是伴她跳舞了嗎。同時,送“報酬”也是她心地善良的外現,是她生來就有一副熱心腸的外現。這就是林格倫筆下的皮皮和兩個賊伯伯的故事——她把這“盜賊搶錢”的嚴重事件寫成了好玩的兒童游戲性的故事。
這部童話里,皮皮的生活環境、外貌衣著、言行舉止都是實寫,特異的惟有“富得像個大財神,壯得像個大力士”。而這超常的特征是童話得以形成的前提。她既有普通孩子的性格(沒有法力的、沒有魔力的、沒有寶物的),又有超常的財富和本領,她來到平常的生活環境中,所發生的故事就不能不是奇妙且有趣的了。林格倫說她是在寫自己童年所喜歡的、所向往的故事。她童年時代的渴望就是: 不受管束,伸張正義,高興快樂。林格倫的童話就是自己童年生活的假定性延伸。這種延伸為20世紀的童話美學創造了陌生感,創造了嶄新的品格。
我們能從林格倫的幽默里感覺到一種溫度。通過林格倫的幽默,我們能想象女作家(同時作為一位母親、老祖母)的姿容、聲音、氣味、性格、感情、品位。林格倫筆下沒有一個字是冷漠的。我們似乎聽見她在講壇上對我們說:“我熱愛人們。我總要告訴孩子們,應當滿心真誠地對待周圍的人們,應當做一個具有人道精神的人,應當熱愛人們。只要有可能,我就總要教會孩子們成為這樣的人。”
(韋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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