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籍、寓言故事·狂人國》原文與賞析
外國時有惡雨,若墮江湖、河井、城池水中,人食此水,令人狂醉,七日乃解。時有國王,多智善相,惡雨云起,王以知之,便蓋一井,令雨不入。時百官群臣食惡雨水,舉朝皆狂,脫衣赤裸,泥土涂頭,而坐王廳上。惟王一人獨不狂也,服常所著衣,天冠瓔珞,坐于本床。一切群臣不自知狂,反謂王為大狂:“何故所著獨爾?”眾人皆相謂言:“此非小事!”思共宜之。王恐諸臣欲反,便自怖懅,語諸臣言:“我有良藥,能愈此病。諸人小停,待我服藥,須臾當出。”王便入宮,脫所著服,以泥涂面。須臾還出。一切群臣見皆大喜,謂法應爾,不自知狂。七日之后,群臣醒悟,大自慚愧,各著衣冠而來朝會。王故如前赤裸而坐。諸臣皆驚怪而問言:“王常多智,何故若是?”王答臣言:“我心常定,無變易也。以汝狂故,反謂我狂。以故若是,非實心也。”
此篇選自姚秦·鳩摩羅什所譯的《雜譬喻經》。
一個國家的文武大臣,喝了天降之惡雨,一個個都醉倒發狂了。唯有國王自己,云起即知雨來,早就用蓋子保住了一口井,才沒有加入這瘋人的行列。但是,他的一如既往的正常行為,卻被那些發了瘋的人們看作是反常的了。在此情此境下,國王只好也裝著發瘋的樣子——脫掉所穿的衣服,臉上涂上泥,于是,那群不知道自己瘋了的人們就十分高興了。
當這些瘋子們恢復正常以后,卻發現他們的國王仍處于“瘋狀”——“赤裸而坐”。于是他們很不理解了。國王這才告訴他們:他的心是安定的,沒有變化。因為他們發了狂,反而把正常的人看作是反常的,這是因為他們的心是不實在的。
這個生動的寓言故事以辛辣的筆調諷刺了“狂人國”的瘋狂:這些發狂的人的可怕的行為舉止狀態。可悲的是,他們不以己為狂,反而逼著把正常的人搞成他們那個樣子,才心滿意足。這真是黑白顛倒、是非混淆的時刻。作者對古代印度社會這種“瘋狂”的現象的諷喻,有著深刻的意義。
據說我國南朝劉宋時,有一位以文學著稱的尚書令袁粲,有一次他和“周旋人”談說:“昔有一國,國中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獨得無恙。國人既并狂,反謂國王之不狂為狂,于是聚謀,共執國主:療其狂疾,火艾針藥,莫不畢具。國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飲之,飲畢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眾乃歡然。”袁粲說完了這個故事,慨然而言:“我既不狂,難以獨立,比亦欲試飲此水。”很明顯,袁粲在此引用佛經,改動了原文,用以譏諷時政。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佛經文學故事的某些社會意義。
寓言本來就是人們對生活實踐的總結,反映人們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所以能給人以深刻的啟示。特別是“譬喻”類的寓言故事,因為它的生動、幽默,體裁短小,更容易為人們接受。它像一面鏡子,啟示著人們的所言所為。
《雜譬喻經》翻譯的時間較早,本身的內容就很豐富,再加上又為大翻譯家鳩摩羅什所譯,所以其中有的故事后來略加修改,就直接被采入六朝時新出現的志怪小說中。較有名的如南朝·梁·吳均《續齊諧記》中“陽羨鵝籠”故事的原本,及六朝時的《宣驗記》中的“鸚鵡救火”的故事的原本均出自《雜譬喻經》。從此側面,可以看出印度思想對六朝文學的影響,可以看出佛經故事的價值,也可以說明在中國譯經史上,譬喻經典是最早傳譯并最受人們歡迎的一個部分。魯迅先生早年曾出資刊印了另一部有名的譬喻經《百喻經》,可知他久已有卓見,而且有很深的愛好。
這是一個思想內容有強烈的現實意義的寓言故事,所以早在南朝就已被聰明的袁粲引用以達己意。
這是一篇在藝術上很有特色的作品。它的那種對瘋狂的“時代”——喝惡雨后的七日間,所發生的瘋狂的現象所作的深刻地譴責、犀利地批判、無情地鞭撻,而這所有的一切又都是通過一個生動的故事來體現的,這實在是譬喻故事的一個突出的藝術特色。另外,這篇故事在描寫上也很細致,很生動。如寫到惡雨來后,人們喝了那惡水后所成的瘋態—— “舉朝皆狂,脫衣赤裸,泥土涂頭,坐王廳上”。如此維妙維肖,好像在你眼前就真的出現了這么一群瘋得可怕的人。而寫到王的裝瘋,只用了八個字,“脫所著服,以泥涂面”,僅此八字就既呼應了前面那群文武大臣的瘋態,也把國王心中的那種無可奈何,迫不得已的心理很恰切地表現了出來。
上一篇:《小說、戲劇·焦湖廟祝》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詩詞曲賦文·王子喬》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