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曲賦文·為調箏人繪像》原文與賞析
蘇曼殊
收拾禪心侍鏡臺,沾泥殘絮有沉哀。
湘弦灑遍胭脂淚,香火重生劫后灰。
蘇曼殊曾削發為僧,企圖過“四大皆空”的生活;然而,他偏生是一個情種,人世間種種情絲時時纏繞著他。這使他焦灼不安,痛苦萬分。這首詩就是他這種心境的真實寫照。
調箏人,即百助眉史,是蘇曼殊在日本結識的一個妓女。她是曼殊生前最重要的女友。兩人之關系,見于曼殊為她寫的20多首詩中。關于為調箏人繪像事,蘇曼殊曾有影印之《靜女調箏圖》明信片寄包天笑(名公毅,號朗生)、鄧秋枚(名實,號枚子,別號野殘)。《為調箏人繪像》詩有兩首,此為第一首。
詩的一、二兩句,是詩人寫自己的修行情態。收拾禪心,意即專一禮佛參禪的心志。禪,梵文 “禪那” 的略稱,意譯作 “思維修”、“棄惡”等,通常譯作 “靜慮”。佛教要求修行者靜坐收心,專注一境,久之達到身心 “輕安”、觀照 “明凈”的狀態,即成 “禪定”。這是一種宗教神秘主義的修行方法。侍鏡臺,亦即靜坐收心之意。鏡臺,指心。唐代僧人神秀有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沾泥殘絮,意為飛絮沾泥,不復飄動,喻情感上已經枯死。宋代趙德麟 《侯鯖錄》載: 蘇東坡在徐州,參寥往訪,東坡席上令一妓戲求詩,參寥口占云: “多謝尊前窈窕娘,好將魂夢惱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沉哀,深沉的悲哀。作者自注: “嘗作《風絮美人圖》寄晦公(黃節,字晦聞) 廣州,晦公寄余詩有 ‘向人風絮有沉哀’句。”詩人以 “沉哀”寫 “沾泥殘絮”,實質上是說自己的內心悲傷。
靜坐念佛,本為了斬斷情根,進入一片清涼世界,讓一切人間纏繞盡化灰塵,可是,哀怨時時在詩人心中起伏,不能驅除。詩人到底有什么擺脫不了的傷心事呢?詩的第三句就作了交代,湘弦,本指瑟弦,此指箏弦。胭脂淚,女子的眼淚,此指調箏人之淚。調箏人調箏而流淚,乃至淚水“灑遍”了箏弦,可想其心中之苦,而這苦又是讓人不能說清的,或思念情人不已——兩人相親相愛,一旦分離,則倍感傷心; 或向情人求婚不成——對方已為佛教徒,且誓不破壞清規戒律。但她的 “淚”是和詩人的 “哀”相連相通,她的 “淚” 是因詩人而落,詩人的“哀”則是因她的“淚”而生。如此恩恩怨怨,定不能登上凈土,詩人決心消除此“劫”,專心禮佛參禪。詩的最后一句,就是詩人對自己心靈凈化決心的表露。香火,香與燈火,都是佛前供奉的物品。古人盟誓時所常用。故佛家語中有所謂 “香火因緣”,指人緣契合,如結盟于宿世。劫后灰,佛家語,謂劫火之灰燼。梁代釋惠皎 《高僧傳·竺法蘭》: “昔漢武穿昆明池底,得黑灰,以問東方朔。朔云: ‘不知,可問西域胡人。’后法蘭既至,眾人追問之,蘭云: ‘世界終盡,劫火洞燒,此灰是也。’”劫,指大災難。此以劫灰喻死滅的心靈。
蘇曼殊本哀樂過人,而遭逢不幸; 雖然遁跡空門,卻難忘塵世。先后有不少女子對他鐘情,他不能無動于心,可是,“佛子離佛數千里,當念佛戒” 的法則,使他又不能坦然領受女子的愛情。這便使他陷入在矛盾糾結、重重纏繞的網中,欲斷不忍,欲去不能,纏綿悱惻,苦不堪言。言告無門,他便將這種痛苦的情懷一發于詩,以求得心理的一時平衡,而這正是該詩的意旨。
曼殊作詩,雖 “全不用心做作,全靠天才”(柳亞子《蘇曼殊之我觀》),但他的詩在藝術上也有其獨特的成就。這首詩雖為絕句,但在結構上卻顯得靈活而嚴謹。詩的一、二、四三句,都是寫佛事,第三句卻是描寫調箏人的演奏,看上去似乎語不相關,意不相連,但實際上,第三句卻是承上啟下的妙筆。它與前兩句及后一句有著密切的因果關系,即詩人因它而靜坐念佛、愁緒縈情; 同時,又因它發誓摒棄一切雜念,專心禮佛,真是 “一縷深情,不可以字句間求” (楊德鄰《錦笈珠囊筆記》)。
上一篇:《筆記、詩話、對聯·中岳嵩山少林寺聯》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經籍、寓言故事·乘船失釪喻》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