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戲劇·桃都山》原文與賞析
郭 璞
東南有桃都山,山上有大桃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一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即鳴,天下雞皆隨之鳴。
下有二神,左名隆,右名窌,并執(zhí)葦索,以伺不祥之鬼,得而煞之。今人正朝作雨桃人立門旁,以雄雞毛置索中,蓋遺象也。
《桃都山》出自郭璞《玄中記》。郭璞,字景純,晉河東聞喜(今屬山西)人。生于晉武帝咸寧二年(276),卒于晉明帝太寧二年(324)。西晉曾為參軍,東晉初任著作佐郎,遷尚書郎。大將軍王敦起為記室參軍。王敦謀逆,使璞卜筮,璞曰無成,遂被害。王郭平,追贈弘農太字。后世稱為郭記室或郭弘農。事跡具《晉書》本傳。
郭璞是兩晉之際著名的文學家、訓詁學家、數(shù)術家,“為中興才學之宗”。著有《晉弘農太守郭璞集》十七卷(已佚),其中《游仙詩》極富盛名。曾注《山海經》,《穆天子傳》、《爾雅》、《方言》等。另撰有《周易新林》、《易洞林》等著作。《玄中記》是他的一部志怪小說集。
原始人制造出鬼神觀念之后,萬物有靈、靈魂不滅的認識,就積淀成華夏民族最為沉重的心理負荷之一。一個富有生命力的人,竟然只能向子虛烏有的鬼神頂禮膜拜,只能用五牲六畜、只能用滿腔虔誠來換取鬼神渺茫的庇佑。人受制于鬼,鬼成為主宰人生的一種權威,這幾乎成為古人的共識。人死為鬼,鬼具有作祟或保佑人的雙重品格。鬼能保佑生人,人們自然要尊崇它,而對于鬼能作祟于人的一面,人們畏懼它,但又總不甚甘心,總是要想方設法消除它。因此,一系列避邪鎮(zhèn)鬼的傳說,就應運而生,《桃都山》就是這類傳說中尤為著名的一個。
《桃都山》質樸荒怪,奇譎詭幻,“記述頗多夸飾,類于傳說”(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文章開頭就勾勒出一個被充分擴大的幻想空間。“東南”一詞,用不確定的所指,構成桃都山玄遠荒渺的空間位置,隨之而來的“相去三千里”這一特定的、具體的空間概念,似乎給人劃定了想象的范圍,但當它用來修飾一棵“桃都”(大桃樹)時,人們的想象,一下子就被擴張開來。但是這樣的巨株,是長在桃都山上的!本文就是這樣層層點染,盡情夸飾,既交待了桃都山得名之由,更烘托出桃都山令人驚心詫骨的幻化空間。當然,建立桃都山這一幻化空間,不過是作為編織這篇傳說的附屬性背景。詭秘荒遠的桃都山空間,只是彌布小說之中的一種神話氛圍,只是一層神秘的幕幄,只是后文神靈避邪鎮(zhèn)鬼的活動場景。“隆”、“窌”鎮(zhèn)鬼才是本文的立意所在。
鬼居有所。如果能有一、二神靈,把持住鬼魅出入的門戶,不讓它們出來作祟于人,這自然是杜絕蠱惑的最佳辦法。《桃都山》就為人類設計了以除害避邪為職的兩位神人: 隆、 窌。 (“隆”、“窌”之名,僅此一見。其中 “窌”字,古代字書竟無此字)。他們不憚勞苦,分為左右站立在桃都山上的大桃樹下,手中拿著捉鬼的工具——葦索(《本草綱目》: “葦之初生曰葭,未秀曰蘆,長成曰葦,葦者偉大也。”索:繩。大者謂之索,小者謂之繩。),只要看見為害作祟的鬼魅, 就“得而煞 (殺) 之。”“隆”、 “窌”威武剛烈,嫉惡如仇,為民驅邪的形象竟管很不真切,倒也能給人以深刻印象。大抵是他們的威武余響,因而只要是與他們有聯(lián)系的一些物什,如桃人,雄雞毛,葦索,都成為人們避邪驅鬼的靈物。
桃都山或叫度朔山。《論衡·訂鬼》 引《山海經》佚文云:
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zhí)以葦索而食以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
兩者相較,內容雖基本相同,但《山海經》以“隆”、 “窌”為 “神荼”、 “郁壘”, 把他們寫成 “主閱領萬鬼”之神。唐釋慧琳 《一切經音義》卷一一引干寶 《搜神記》及應劭 《風俗通義》佚文,都承襲了這種說法。
這一傳說對后世文學及民俗影響頗巨。就民俗來說,后世的門神崇拜即起源于此。《荊楚歲時記》說:
正月一日繪二神貼戶左右,左神荼,右
郁壘,以御兇邪,俗謂之門神。
到了唐代,門神又演變成秦瓊和尉遲恭二將軍。《搜神大全》說:
唐太宗不豫,夜聞寢門外鬼魅呼號,太宗以告群臣。秦叔寶奏曰:“愿同敬德戎裝立門外以伺。” 太宗可其奏,夜果無事! 因命畫工,繪二人像懸宮門,邪祟以息。后世以襲之,遂永為門神。
至于對桃、雞等如何能有辟邪禳福之力所作的眾說紛蕓的解釋,更是民俗學中彌足珍貴的一筆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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