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若晞 【本書體例】
【原文】:
毖彼泉水(1),亦流于淇(2)。有懷于衛(3),靡目不思(4)。孌彼諸姬(5),聊與之謀(6)。
出宿于泲(7),飲餞于禰(8)。女子有行(9),遠父母兄弟(10)。問我諸姑(11),遂及伯姊(12)。
出宿于干(13),飲餞于言(14)。載脂載舝(15),還車言邁(16)。遄臻于衛(17),不瑕有害(18)?
我思肥泉(19),茲之永嘆(20)。思須與漕(21),我心悠悠(22)。駕言出游(23),以寫我憂(24)。
【鑒賞】:
《泉水》這首詩。《詩序》說它寫的是“衛女思歸也”。此說是正確的。衛國女子嫁給諸侯,婚姻不如人意,要回到衛國的娘家,卻達不到目的,便唱出了這首憂心之歌。從她的自陳中,可以看出她是上層社會的人物,她懷念故國,離愁萬端,不能自已。
全詩共四章,首章敘寫衛女思歸,與陪嫁來的諸姬共同商議。詩一開始運用《詩經》中常用的“興”的手法來表達衛女思歸之深切之情。所謂“興”,宋代的李仲蒙作了精當的概括:“觸物以起情謂之興,物動情者也。”(見胡寅《斐然集·與李叔易書》)這是一種委婉含蓄的表現手法。詩人看到泉水涌涌不息,最后仍流入淇水。淇水乃衛國的河流,這就自然引出懷衛之情。“有懷于衛”就是這種觸泉水入淇水以起情的產物。泉水始出,涓涓細流,流入淇水,滾滾滔滔。這又比況衛女思念故國之情由小而大,終不可排遣。這里既說明衛女思念故國的思想的發展過程,又說明思緒已非常強烈,猶如滔滔的淇水,不可阻擋似的。“靡日不思”便是這種懷歸的最強者。就是這種強烈懷歸之情又促使她迫不及待地與諸姬商議歸衛之事。一個“孌”字充滿稱頌之情,可以看出她與眾姊妹平時相處和睦,相敬若賓,情意篤厚;這正是“聊與之謀”的感情基礎。有了這樣的基礎,他們可以無話不說,追憶往日,敘敘舊情,思念親人,議議歸程,情訴不完,含情不盡。正如明人朱惺所云:“愁人實境”。
第二章、第三章是衛女與諸姬“聊與之謀”的具體內容。這兩章均用鋪敘手法,先回憶自己出嫁的情景。當初她出嫁時,曾經“出宿于泲,飲餞于禰”。泲、禰,都是衛國兩個地名,是衛女出嫁時所經過的地方,因此憶往事記憶猶新,思衛之情亦在其中。根據《地理志》、《禹貢》:導沇水東流為泲。可見,這兩處是所經水路。女子出嫁去向遠方,就意味著遠離父母兄弟。彼此可望而不可及,剩下的只有無日無夜的思念,默默地啜飲著骨肉生離的苦痛。要想返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路程遙遠之外,還有兩個難關:一要事先征得婆婆同意,婆母同意,方能返衛,否則,就是枉費心機。一般說來,這一關是不好過的,無重大變故,婦女是不能歸寧的,即使上層貴族婦女也不能幸免。二要再和姊妹們商議,要回一塊回,不能丟下一個不顧。且返衛是件大事,牽涉兩國的關系。弄不好就會造成兩國兵戎相見,引起禍端。事關重大,不和諸姬商議能行嗎?可見衛女雖有懷于衛,但并不沖動,表現出沉著、冷靜的性格、氣度不凡。
第三章“出宿于干,飲餞于言”,表現了與“出宿于泲,飲餞于禰”同樣的情感。干、言,都是衛國兩個地名。是衛女出嫁經過的地方,指的是陸路。如果說衛女在第二章點明泲、禰兩地,是設想如何從水路探親的話,那么,這里點出干、言二地名,顯然是籌畫從陸路而歸,其用心何其良苦。衛女思家心切,仿佛馬上就程,回歸衛國。于是給車軸涂上油脂,并上好鍵,保證返家的車子在路上不出問題,且跑得快一些。這精細的準備工作,不正說明衛女心歸似箭嗎?此句為下句蓄勢,趕出“還車言邁”一句來。“還車”,掉轉車子,見其行動之果決;“邁”,往也,去也,謂遠行衛,見其心之殷切。由于衛女想急速地趕快地回到衛國,并不以歸程遙遠為難,反而看得易如反掌,“遄臻于衛,不遐有害”兩句便向我們透露出這種輕松愉快的心情。
但是,這只是衛女的美好想象,現在仍是思歸歸不得。因此,第四章便寫衛女急切歸家的愿望不能達到而驅車出游來渲泄胸中的憂愁。這一章同二、三兩章一樣,亦采用鋪敘手法,不同的是,這一章在鋪敘之中又兼以抒情,使二者熔為一爐。詩一開始就寫“我思肥泉”,接著就來一句抒情“茲之永嘆”。意思是說,我懷念秀美的肥泉,但又為不能身臨其境而長長悲嘆。接著以同樣的形式寫道:“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這里雖然沒有直接點出思衛的問題,但字里行間都澆灌著強烈的思衛之情。思之不得,憂從衷來。這里沒有談憂,但字字句句都凝聚為一個“憂”字。詩中不寫思衛,而寫了肥泉、須、漕等衛國地名,這不僅是由于這些地方給她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更由于這些地方懸系著她的無限牽掛。詩中雖不明寫思衛,只寫衛的許多地名,不言而喻,表明她對衛無地不愛,這比明言思衛在感情上要強烈得多。可見,寫這么多的地名不但不顯得枯燥,反而將衛女的思念表現得更為深切。“我心悠悠”就高度概括了衛女象泉水那樣的綿綿不盡的思念。看來衛女已陷入無限的愁思之中不能自拔,那么當何以解憂呢?“駕言出游,以寫我憂”。姑且駕車出游,以此宣泄郁結于胸的憂愁。“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李白詩)。這首詩最后不再言歸,用出游消遣來宣泄胸中之憂,更見其懷念之深,愁思之苦。
這首詩在寫法上很有特色,堪為《國風》中上乘之作。
首先,意境優美,詞意哀婉,詩中塑造的衛女形象,思緒深沉,有血有肉,頗為感人。
其次,采用鋪敘和抒情相結合的手法,使詩中衛女的形象具有鮮明的性格特點。除了首章采用興的手法外,其余三章均采用鋪敘手法,間以直接抒情。這樣便于把人物對衛國的思念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最后,詩人還采用實寫與虛寫相結合的手法,抒寫衛女思念故國宗親之情。第一、四章寫衛女與諸姬商議和駕車出游的真實活動,屬實寫;二、三章寫衛女還車上路,問姑問姐是詩人想象之詞,屬虛寫。“餞于禰,又餞于言,是虛想餞地而已,非真餞也。”(方玉潤《詩經原始·泉水》)但她想象的出宿和飲餞之地并非虛構,都是她當年出嫁時所經之地。可見她的想象之詞仍是以事實為根據的,從而增強了作品的感人力量。衛女的形象之所以感人也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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