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戎耀文 【本書體例】
【原文】:
我徂東山(1),慆慆不歸(2)。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我東曰歸,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3)。蜎蜎者蠋(4),烝在桑野(5)。敦彼獨宿(6),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臝之實,亦施于宇(7)。伊威在室(8),蠨蛸在戶(9)。町疃鹿場(10),熠熠宵行(11)。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12)。婦嘆于室。灑掃穹窒(13),我征聿至(14)。有敦瓜苦,烝在粟薪(15)。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燿其羽。之子于歸,皇駁其馬(16)。親結其縭(17),九十其儀。其新孔嘉(18),其舊如之何(19)?
【鑒賞】:
《東山》這首詩,過去一直認為這詩的背景與周公東征有關,其根據是《詩序》。《詩序》說:“《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薄渡袝髠鳌分姓f:“周公攝政,一年救亂,二年東征,三年踐奄。”《史記·魯世家》載:“武王崩,周公當國,管蔡、武庚等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興師東征。遂誅管叔,殺武庚,放蔡叔,寧淮夷東土。”這一史實是公元前1122年,武王伐紂,大戰于朝歌的牧野。紂王失敗自焚死,武王占領了朝歌。為了籠絡統治殷民,遂封紂王的兒子武庚于殷地。并派管叔鮮駐殷東,即衛地。蔡叔度駐殷西,即鄘地?;羰逄庱v殷北,即邶地。以監視武庚,號稱三監。后殷人乘管叔、蔡叔、霍叔對周公猜疑和不滿,武庚遂聯合三監及今山東曲阜東的奄國、淮河下游的淮夷等共同叛國。周公東征三年,誅管叔、殺武庚,流放了蔡叔與霍叔。根據這一史實,再聯系詩中亦有“我徂東山”,“于今三年”等詩句。這些都與《詩序》關于本篇時代背景的解釋相符。《詩序》所說是可信的。詩中的征夫可能參加過這場由周公率領的東征的戰爭。
《東山》這首詩的作者,舊說有二,一說作者是大夫?!对娦颉肪陀校骸按蠓蛎乐?,故作是詩也。”一說作者是周公。究竟詩的作者是誰,最為有力的證據該是《東山》詩本身。從《東山》詩四章內容來看,這首詩的作者該是一位還鄉征夫。不僅全詩內容說明它的作者是還鄉征夫,而且所述之情如果沒有親身經歷過多次戰事,沒有身受征夫之煎熬是吐不出如此真情實感的。既然全詩是歸鄉征夫的自敘離合之真情的,并不涉及其他一般征夫,它的作者就不可能是周公。“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可是全詩沒有一句贊美周公的言辭,大夫所作,豈能不贊美這樣一位東征的率兵首領呢!《東山》為首詩的作者不是什么大夫的詩,而確確實實是還鄉征夫的詩。詩的內容反映的是一個久戍歸來的征夫,在途中對家室的思念,表現了還鄉征夫對和平生活環境的渴望。
詩的第一章,寫征夫久戍得歸悲喜交集的心情。征人為終于解甲歸田而感到高興,同時又不忘軍役之苦?!拔裔迻|山,慆慆不歸”點出了久離家鄉的痛苦?!拔襾碜詵|,零雨其濛”襯托出長途跋涉歸來,征人的沉郁心境?!爸票松岩?,勿士行枚”為將要重過平民生活的痛楚,行軍非常艱苦,夜里象野蠶那樣蜷曲著睡在兵車下面,來反襯平民生活的安樂。這樣通過以悲寫喜的反襯手法,細致入微地寫出征人悲喜交集的復雜心情。
第二章寫征夫在歸途中懷念家鄉,對家園荒涼情景的想象。戰爭時期,精壯勞力從軍,老弱婦人種田,田園荒蕪,那種“千村萬落生荊杞”的荒涼景象是可想而知的。征夫想象他的家中,結著瓜蔞的藤蔓爬到屋檐下,房子里土鱉到處亂跑,屋梁門頭蜘蛛結了網,院子里成了野鹿出沒的場所,夜里螢火飄蕩,往日的全家團聚的歡樂已不復存在。荒廢、蕭疏、凄涼,實在令人心驚?!安豢晌芬玻量蓱岩病闭沁@種可怕的景象,加深了他對家園的懷念,這兩句承上轉折反襯,生動地透過征夫的幻覺,真切地寫出了征夫“近鄉情更怯”的疑懼心理。也進一步反映了征夫對故鄉的一往情深的熱愛。
第三章寫征夫設想他的妻子在家思念他的情形。這一章詩人轉換了直抒胸臆的手法,寫妻子對自己的深切懷念?!胞X鳴于垤”是起興,以鸛鳥呼喚禽侶引出妻子思念征人而嗟嘆。“有敦瓜苦”是比喻,以苦瓜結在苦蓼上喻妻子的心之苦,孤單生活之凄苦。妻子思念丈夫,日日盼望征人早日歸來,她想丈夫離家這么久了,可該回來的時候了,于是她清掃房間,整理物件,堵塞墻上的洞穴。為迎接丈夫歸來勤快地忙碌著,當她看到舉行婚禮時用過的瓠瓜瓢,想到丈夫已離家三年了。寫妻想念自己,是更深一層寫自己思念妻子。這正是杜甫《月夜》中“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的以人襯己的寫法,這樣寫比直寫自己思念妻子更為動人,更加深刻。
第四章寫征人回憶出征三年前結婚時的情景。在一個鳥語花香的春天美好的時節,他和妻子結婚了。結婚的場面熱鬧排場,岳母給妻子精心打扮,對她反復叮嚀。那時候妻子容貌美麗,性格溫柔。三年之后,現在妻子怎樣了呢?這美麗幸福的回憶把征人急于和妻子見面的迫切心情和盤托出,也更加襯托出眼前的哀痛的深切,和出征后家室殘破凄涼,同時也形象地揭示出這場戰爭給人民帶來的嚴重災難。
這首詩共四章,各章均以“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四句起始,這表明這個還鄉征人從軍時間很長,現在役滿返鄉,路遇微雨。這是當時的眼前實景,各章都以這四句開頭,各章的內容就都是他在路上所想的,也就是他對軍旅生活的追憶。這四句既是敘事又是寫景,不僅寫出了征人歸家時的特定環境與氛圍,而且在結構上通過四句四章的重復詠唱將復雜的內容統一在征人還鄉途中的所感所想,使各章有了內在的緊密聯系,使悲涼氣氛籠罩全詩。正如朱熹所評述的:“章首四句,言其往來之勞,在外之久,故每章重言,見其感念之深?!北驹姵八龅拈_首四句重言,第二章的興和比的手法為《詩經》所慣用手法之外,這首詩感人至深的是想象豐富,景物動人;通過想象和景物的描繪,具體真實地反映出人物的心理活動。在眾多表現手法的應用中尤以襯托手法的運用,每章都采用了襯托而又不相重復,一以軍旅生活的痛苦反襯平民生活的安樂;二以軍旅的痛楚悲哀反襯解甲歸田之高興;三以家園蕭疏荒廢襯托“伊可懷也”;四以妻子思念征人反襯征人自己思念妻子的深情;五以新婚之憶襯托征人急于和妻子相見的迫切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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