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廣
—愛情,也可以是一個人的事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詩經(jīng)·周南·漢廣》
杜甫有一句詩,“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在大多數(shù)古詩詞中,水邊就是一個邂逅愛情的神奇地方,尤以《詩經(jīng)》為甚。如《關(guān)雎》,如《蒹葭》,再如《漢廣》。這三首詩中,男主無一例外,都在水邊遇到了心儀的姑娘,有在河之洲的窈窕淑女,有在水一方的所謂伊人,還有不可求思的漢江游女。且不論結(jié)果如何,時光荏苒,滄海桑田,在那從古流到今的江河之上,總歸是留下了他們的相思。
曾經(jīng)一度很羨慕古人的生活,不用從幼年開始就上一整天的煩瑣課程,不用一結(jié)束學(xué)業(yè)就在各大企業(yè)拼搏,從此開始朝九晚五的生活。他們可以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jìn)窗戶的時候起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遇見心儀之人,可以引吭高歌,吟詩作畫,借此抒發(fā)心中的相思之苦。若兩情相悅,那便是一段佳話;若是單相思,便只能像《漢廣》中的樵夫那樣—“不可求思”,“不可休思”。
或許,詩詞中的愛情大多是這樣產(chǎn)生的吧。
都說古人內(nèi)斂,可我偏偏覺得古人并不似當(dāng)代人這般含蓄,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就大膽地說出來,男子如此,女子也不例外。西晉美男潘岳駕車上街的時候,不僅有少女對他表達(dá)愛意,就連老婦人也為他的美貌著迷,紛紛往他的車上扔果子,等他到家的時候,車?yán)锏墓右呀?jīng)滿了。成語“擲果盈車”,說的就是潘岳的故事。
當(dāng)然,想要達(dá)到擲果盈車的效果,也得長得好看才行。君子喜歡窈窕淑女,少女喜歡的自然也是英俊的男子。潘岳上街,擲果盈車,因?yàn)樗L得好看,若是長得丑,便會適得其反。《世說新語》記載:“思貌丑悴,不持儀飾。亦復(fù)效(潘)岳游遨,于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
“思”即左思,與潘岳同時代的大文學(xué)家。左思因一篇《三都賦》曾造就“洛陽紙貴”的現(xiàn)象,才名遠(yuǎn)播,享譽(yù)千古。然而,左思雖才華橫溢,相貌卻奇丑無比!偏偏他沒有自知之明,聽說潘岳的故事之后,也想去艷遇一番。于是,他在沒有做任何打扮的前提下,自信滿滿故作瀟灑地上了街。一群婦女見了,湊上前圍著他吐口水,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家了。
這個故事可以說是男版的“東施效顰”。不過不難看出,古人表達(dá)感情的方式比我們簡單明了得多。
《漢廣》的男主并不是絕世美男子,也不是什么著名文學(xué)家,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樵夫。某一日他出門砍柴,在江邊偶遇一位少女。愛情來得太快,男子害上了相思,發(fā)自內(nèi)心地吟誦了這首情意纏繞的詩歌。
好比元朝散曲家徐再思在《折桂令·春情》中所寫:“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折桂令·春情》是以少女的口吻寫的,流露出的感情既單純又美好。少女曾經(jīng)不知相思為何物,一旦知道了,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從此害上相思病。
毛阿敏《相思》中有一句歌詞: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守著愛怕人笑,還怕人看輕。相思中的男女,癥狀大抵都是這樣的吧,“身似浮云,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漢廣》中這位樵夫害的不僅是相思,而且是單相思。至于他們?yōu)槭裁礇]有在一起,那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女子另有所愛,也許她已經(jīng)嫁作他人婦,又或許她僅僅是不喜歡他而已。
愛是沒有理由的,那么,不愛也可以是沒有理由的吧。那個人再好,卻不是三千弱水中屬于自己的那一瓢。“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若我只鐘情巫山的云雨,那么其他再美的云彩,于我而言也只是過眼云煙罷了。
再來看這首詩的字面意思。
南山的喬木又高又大,樹下不可歇陰涼。漢江上有位游女,想去追求她卻不可能。
詩的開頭以喬木起興,比喻的卻是對游女的單戀??。高大的樹下不能休息,因?yàn)樗粚儆谖遥粷h江的游女不可追求,因?yàn)樗膊粚儆谖摇h江滔滔,又寬又廣,乘筏渡過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在遠(yuǎn)處仰望著你,獨(dú)自承受心中的這份思念。
我倒是覺得,愛不一定是擁有,也不一定是長相廝守。能看著自己愛的人一生平安幸福,又何嘗不是一種欣慰呢?
柴草叢叢錯雜生,用刀割取那荊條。姑娘就要出嫁了,趕快喂飽她的馬。
這段描寫的正是樵夫的內(nèi)心獨(dú)白,心愛的姑娘要出嫁了,他沒有嫉妒或者怨恨,而是幻想成為姑娘的仆人,喂飽她的馬,好好送她嫁人。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讓所愛的人幸福,傾慕之情如此深切,打動人心的同時又令人唏噓不已。
漢江滔滔,江面寬廣卻不能渡過,說的是漢江的距離,卻也是人心的距離。
關(guān)于這位“游女”的身份,也有多種不同的說法。最普遍的,也是被大多數(shù)人認(rèn)同的就是,她是一位已經(jīng)名花有主的女子。也有說,她的身份相對于樵夫而言比較高貴,所以樵夫在沒追求她的情況下就已經(jīng)認(rèn)為她是不可求的了。
還有一種說法出自魯齊韓三家詩解,說“游女”其實(shí)就是漢水女神,認(rèn)同這種說法的人也頗多。漢水女神的說法,給這首詩增添了夢幻的色彩,雖唯美,但似乎不太符合《詩經(jīng)》一貫的寫實(shí)風(fēng)格。因而《漢廣》流傳至今,仍然被定位為一首樵夫單戀少女的寫實(shí)版愛情詩。
得不到回應(yīng)的思念,茫然無邊際,在現(xiàn)實(shí)中,也許很多人都會選擇放棄。因心中那份執(zhí)念而默默堅守的,少之又少。樵夫的思念,雖則悵然,依舊美麗。
我愛你,那只是我一個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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