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趣談·梁啟超
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又號飲冰室主人。廣東新會人。他一生憂國憂民,堅持維新救國,勤于筆耕,為后人留下了1400多萬字的著作。他名成于政治,功成于教育和學術,是中國近代史上有著巨大影響的愛國者和學術大師。著有《飲冰室合集》。其《中國歷史研究》《清代學術概論》《中國近代三百年學術史》等,對近代中國學術研究具有開拓性意義。
藏畫 賞畫 題畫
作為國學大師,梁啟超可謂博學多才,貫通古今。他不僅通達于經世文章,而且究心于金石書畫。藏畫、賞畫、題畫便是伴其一生的雅好。
梁啟超藏畫,有古人的作品,也有與他同時代的畫家及友人的佳作。友人的佳作以余紹宋所作尤多。余紹宋(1882~1949)字越園,號寒柯,浙江龍游人,生于廣州。中年服官北京,晚年筑室杭州。工書。尤擅寫山水、松竹,尋文巨幅,大氣磅礴,且有著述數種,是位學者型的書畫家。余在杭州曾主編《東南日報》副刊《金石書畫》。
梁啟超與余紹宋早有交往,他們曾在司法部儲才館一起工作。梁還曾為余主纂的《龍游縣志》撰序。1927年夏,余與梁同居天津,閑暇之時,余常來飲冰室與梁啟超聊天。兩人閑談不久,余便開始作畫。一般是畫小幅的,如扇畫、小條幅等。此時,梁啟超總是把思達等人喊來,看著余紹宋作畫,并請余給孩子們講述國畫技法,將余的小幅作品獎給大家收藏。其間,余還專門為在國外的思順、思成、思永、思忠、思莊各畫一幅扇面,作為贈給他們的紀念品。
這年農歷八月間,應梁啟超之邀,余紹宋在飲冰室內畫了一幅巨大的《雙松圖》。為畫此畫,余一共來了三次,全畫方大功告成。余紹宋離去后,梁啟超立即在畫面的空白處,書寫了一首很長的題畫詩。全詩通過盛贊松樹之剛直獨立,道出為人處事要正直不阿、不畏強暴。詩中“群卉迭新故”,暗指康有為、王國維相繼去世。“神理忽森著”,形容事物的神理突出,雙松同社會風云連在一起,更體現了梁啟超題畫詩的獨到。
梁啟超在《題越園畫雙松》詩后寫有附記。其中提到:“兒曹學畫者(指其子女),環立如鵠。一幅就,則歡噪爭持去,獨此雙松,用貽老夫,莫敢奪也。”稚樸的語言流露出他對繪畫藝術的摯愛和對書畫作者的真誠。此畫現已不存,由當代畫家賈寶珉先生補畫一幅,今懸掛在修復后的天津梁啟超飲冰室內。
梁啟超鑒賞和題跋的繪畫有當時一些丹青高手的新作,也有出自古代名家之手的古畫,有友人向其索題之作,也有他個人珍藏的精品。明初僧人道衍為中山王畫的山水卷,清乾隆時代廣東畫家甘白石的畫軸,袁樹勛收藏的“揚州八怪”之一—金農的梅花,清末民初京劇名家譚鑫培自作的《漁翁圖》,江蘇武進籍書畫家莊蘊寬所繪《扶桑濯足圖》,以及周肇祥所繪《篝燈紡讀圖》等,均由梁啟超作過題跋。
作于1915年的《題袁海觀尚書所藏冬心畫梅》是梁啟超題畫詩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首。冬心,即金農,是清代著名書畫家。冬心畫梅,大多枝繁花茂,上頂天,下立地,占滿畫面的“天地頭”。以往詠冬心畫梅者,不是言其傲干奇崛,就是寫其迎寒獨俏。梁啟超為冬心畫梅題詩,卻從那疏影橫斜、幽香遠播中,以“云階月地夢迢迢,長怪東風管寂寥。曾是空寒生紙帳,天涯霜雪到今宵”引發出一種寂靜與空虛。他是以古梅的清冷喻其內心的幽獨,是以題梅作自我獨白,這確是梁啟超題畫詩的高明處。
珍藏碑帖拓本
收藏歷代碑帖拓本,是梁啟超經世政務與學術撰述之余,傾注極大心力的個人愛好。
梁啟超的碑帖拓本是梁氏個人出資所購。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從藏家或碑賈那里購得的遞藏有序且帶有名人題跋的珍稀舊拓。顏真卿《爭座位帖》便是筠清館之舊物。筠清館是清乾嘉時代廣東南海籍金石書畫大家吳榮光的室名。梁雖“平生獨嗜顏書,顧獨不喜《爭座位帖》”,但因此拓實為“鄉先達所嘗珍襲”,最終他還是“不惜重金收之”。梁的《曹全碑》、《天發神讖碑》等也是筠清館的舊藏。《李謀墓志》《劉懿墓志》《朱岱林墓志》等墓志拓本是四川銅梁籍書法篆刻家王(光緒年間名于時)出讓給他的藏本。《裴岑紀功碑》等十數種舊拓漢碑則是護國戰爭后購于廣州。1920年羅振玉公開出售的新舊拓本價目,以民國九年通用現大洋(銀元)計,僅明拓《爭座位帖》即售價120元,不帶任何題跋的《劉懿墓志》售價80元。參照這個價格,可知梁氏購藏碑帖的確是很破費的。
友人贈送給梁啟超的拓本,以姚華、周肇祥所贈尤重。這二人都是梁的摯友。姚華(1876~1930),近代戲曲理論家、書畫家、金石家,在詩詞、散曲、文論方面均有成就。于碑帖金石,夙極究心。梁與姚在金石鑒藏上“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頗有緣分。梁于1925年5月曾作長詩《壽姚茫父五十》,此詩排詼諧,字字絕妙,直可當姚華小傳來讀。詩中“午擎唐畫(指唐畫磚)食,夜抱魏志睡。校碑得髯周,攘臂哄真偽”,雖然說的是姚華其人,其實也是梁氏的自我寫照。姚曾從端方家得俞玄墓志之原石,便手拓一紙贈予梁啟超,梁深為喜愛,特作《俞玄墓志跋》以記其事。周肇祥(1880~1954),字嵩靈,號養庵。清末至民國間曾任北京古物陳列所所長等職,后在京主辦中國畫學研究會10余年。此人精鑒藏,善書畫,與梁在金石上亦有同好。1915年正月,梁曾為周肇祥所繪《篝燈紡讀圖》作題畫詩,在《大中華》雜志上發表。周于1921年前后在奉天一帶及大凌河濱訪得遼刻石《顯密圓通建舍利塔銘》,以及北朝《韓貞造像殘刻》《元景造像殘石》等,分別拓贈給梁啟超。梁倍加珍惜,在以上三石跋語中均言明“實周養庵在奉天所訪得”、“周君養庵肇祥所贈”云云。
飲冰室拓本中也有梁氏外出游歷時所受饋贈。《瘞鶴銘》拓本就是梁啟超游鎮江焦山時僧人贈送的近拓。鎮江碑石以焦山最多,焦山碑林中數出自南朝齊梁時期的《瘞鶴銘》最為著名。1915年春,梁啟超自津赴粵,游至焦山,面對那宛轉遒逸、儀態萬方如仙鶴振翅般的《瘞鶴銘》,不禁思緒萬千,感嘆不已。此銘原本鐫刻在焦山西麓的瘞鶴巖上,惟因地勢低,常被水淹,日久天長,巖石塌落,銘文裂為五塊,墜入長江。宋元之際尋到后拼之于原址,卻又被浸入水中。清康熙年間,鎮江知府陳鵬年“曳石出水”,將其移入定慧寺壁上(現已移至亭內),才使人一睹它那飄飄欲仙的風采。梁為此備感快慰。當76歲的定慧寺僧人鶴洲知是梁氏來游,遂將他先前用日本雁皮紙零拓法拓成的《瘞鶴銘》贈予梁啟超。對此,梁啟超《瘞鶴銘跋》說:“凡碑版皆尊舊拓,獨《瘞鶴銘》不然。水拓本當俟窮潮落,刮剔沙泥,偃臥仰拓,雖有良工,不易運技。今佳本在人間者,即若星鳳矣。”接著,他不無感慨地稱:“鶴洲拓技如神,其本極可寶貴。”且將鶴洲所贈零拓本《瘞鶴銘》定為“出水后第一精本”。
梁所藏碑帖拓本多有自己作的跋,并鈐有“飲冰室藏金石圖書”、“飲冰室藏”、“雙濤閣藏”等不同印文的鑒藏印。有的拓本,一跋再跋。根據統計,梁總共為174件藏品作跋198條。梁為拓本作跋始于1915年,而在1917年至1918年間所作較多,具體時間是丁巳臘戊午春,《梁啟超年譜長編》稱此時“先生治碑刻之學甚勤”。最多的一年是1925年,達122條。上一年9月,其夫人李蕙仙去世,梁極為悲痛,為遣悲懷,摩挲舊藏便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其跋語或點明碑本價值,或考證碑刻地點及發現年代,或判定碑本時代,或探討字體變化。他征引極博,舉凡書法論著、史書、傳記等,皆隨手拈來。所涉及的鑒賞家、收藏家、書法家、題跋者、著錄者更多。有時一天作數跋。如乙丑(1925年)正月十九日這天即為《明拓雁塔圣教序記》《明拓同州本圣教序》《北周華岳廟碑》等數種碑帖作跋,極見學問,頗顯功力。
收藏、題跋金石拓本不僅展示了梁啟超的生活情趣,更體現了一代學術大師深厚的學養。藏碑,在梁氏看來不過是“文人余事”,但就在這“余事”之中,卻顯露出他的閱讀之廣、聞見之博和識斷之精。
石門銘跋 梁啟超
唐劉仁墓志拓片
三國吳天發神讖碑殘字
元景造像記跋 梁啟超
時珍墓志跋 梁啟超
上一篇:扇面趣談·梁啟超
下一篇:楹聯趣談·梁啟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