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錯》歷史評價與正史事跡,《晁錯》人物故事小傳
晁錯(公元前?—前154年),潁川(治今河南禹縣)人。起初研究過法家學說,以文學出任為太常掌故。漢文帝時,任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升博士。因其理論被太子賞識,拜為太子舍人,并稱其為“智囊”。晁錯曾上書主張加強邊防守備,遷徙百姓充實邊遠地區,勸導農民努力耕織等。文帝十五年(公元前165年),以對策成績優秀被提升為中大夫。著書三十篇,闡論控制和削弱諸侯勢力,更改不利于中央集權的法令等的必要性。景帝即位,任為內史,遷為御史大夫,備受信任。因其政論觸及了諸侯利益,公元前154年,吳楚以“清君側”為名起兵反叛。景帝采納爰盎之議,斬晁錯于東市。
[正史]
晁錯,潁川①人也。學申商刑名于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峭直刻深②。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
又上書言:“人主所以尊顯,功名揚于萬世之后者,以知術數③也。故人主知所以臨制臣下而治其眾,則群臣畏服矣;知所以聽言受事,則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萬民,則海內必從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則臣子之行備矣:此四者,臣竊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議,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為也”,臣之愚,誠以為不然。竊觀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廟而劫殺于其臣者,皆不知術數者也。皇太子所讀書多矣,而未深知術數者,不問書說也。夫多誦而不知其說,所謂勞苦而不為功。臣竊觀皇太子材智高奇,馭射伎藝過人絕遠,然于術數未有所守者,以陛下為心也。竊愿陛下幸擇圣人之術可用今世者,以賜皇太子,因時使太子陳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錯為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是時匈奴強,數寇邊,上發兵以御之。錯上言兵事,曰: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后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驅略畜產;其后復入陜西,殺吏卒,大寇盜。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自高后以來,隴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④。今茲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眾,殺一王,敗其眾而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⑤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于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⑥,山林積石,經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畸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野,此車騎之地,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⑦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后,此長戟之地也,劍盾三不當一。萑葦竹蕭,草木蒙蘢,支葉茂接,此矛鋌之地也,長戟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厄相薄,此劍盾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后解,與金鼓之指相失⑧,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撓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游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斗,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
“雖然,兵,兇器;戰,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俯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于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⑨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為表里,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
“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財擇。”文帝嘉之,乃賜錯璽書寵答焉,曰:“皇帝問太子家令:上書言兵體三章,聞之。《書》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今則不然。言者不狂,而擇者不明,國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擇于不狂,是以萬聽而萬不當也。”
錯復言守邊備塞。勸農力本,當世急務二事,曰: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⑩筑塞河上,南攻楊粵,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11),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希毛,其性能寒。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毳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邊,輸者僨于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后以嘗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后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12),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于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于地,其勢易以擾亂邊竟。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于廣野,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于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復為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罪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共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予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虜之患,利施后世,名稱圣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錯復言:
“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草木之饒,然后營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筑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婚,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
“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于射法,出則教民于應敵。故卒伍成于內,則軍正定于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游,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歡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后未易服也。愚臣亡識,唯陛下財察。”
后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上親策詔之,曰:
“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賢士,施及方外,四極之內,舟車所至,人跡所及,靡不聞命,以輔其不逮;近者獻其明,遠者通厥聰,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長茂。高皇帝親除大害,去亂從,并建豪英,以為官師,為諫爭,輔天子之闕,而翼戴漢宗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方內以安,澤及四夷。今朕獲執天子之正,以承宗廟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燭,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聞也。故詔有司、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師其志,以選賢良明于國家之大體,通于人事之終始,及能直言極諫者,各有人數,將以匡朕之不逮(13)。二三大夫之行當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親諭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寧,四者之闕,悉陳其志,毋有所隱,上以薦先帝之宗廟,下以興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親覽焉,觀大夫所以佐朕,至與不至。書之,周之密之,重之閉之。興自朕躬,大夫其正論,毋枉執事。嗚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帥志,毋怠!”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余人,唯錯為高第,由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14),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堧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堧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謝。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喧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晃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15)。”
后十余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于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杰,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16),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謫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后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尉歐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臨兵,使錯居守。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不稱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17),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臣請論如法。”制曰:“可。”錯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
錯已死,謁進仆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為將。還,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晁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晃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贊曰:爰盎雖不好學,亦善傅會,仁心為質,引義慷慨。遭孝文初立,資適逢世。時已變易,及吳壹說,果于用辯,身亦不遂。晁錯銳于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其父睹之,經于溝瀆,亡益救敗,不如趙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錯雖不終,世哀其忠。故論其施行之語著于篇。
《漢書》卷四九
[注釋]
①潁川:今河南禹縣。②峭直刻深:剛直嚴厲。③術數:統治之術。④亡有勝意:喪失斗志。⑤制巧拙異:運用巧妙,排除錯誤。⑥漸車之水:淹沒戰車的河水。⑦兩陳:陳同陣,即兩陣對壘。⑧金鼓之指相失:與指揮戰斗的鼓聲不能配合。⑨歸誼:歸屬。⑩胡貉(mo):北方邊漠地區。(11)禽:同擒,俘虜。(12)亡銖兩之報:沒有極少的錢財回報。(13)不逮:沒想到之處。(14)幸傾九卿:寵幸超過九卿。(15)逮身:危及自身。(16)東箱:東廂房。(17)要斬:腰斬。
[相關史料]
唐·李元賓“論晁錯”:
予嘗讀史,見景帝殺御史大夫晁錯,以姑息吳王濞,痛其非罪也,故直筆①以議。按錯,穎川人,起為諸生,事文帝為太常掌故。以英詞射策②累擢為中大夫。及景帝即位,極言獻替,未嘗不忠于心,乃命副丞相。錯所以推心不顧,思永漢室而患諸侯侈大③。上書請削其土,是用剪其翼而固其本也。度錯之志豈有負漢哉?
明·鄭賢《古今人物論》卷九
司馬遷“論晁錯”:
晁錯為家令時,數言事不用。后擅權多所變更,諸侯發難,不急匡救,欲報私仇,反以忘軀。語曰:變古亂常,不死則亡,豈錯等謂耶!
《古今人物論》卷九
爰盎與晁錯素不相能。自吳王所歸,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車拜謁,愿請間者,蓋欲以錯惡密啟嘉,而嘉慮其以吳私事見告,難以區處也,拒之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與長史掾議,吾且奏之;即私邪,吾不受私。”盎薄以語譏之,嘉遂引為上客。而請間之說得行。想從容燕侍,力陳錯惡。異時嘉奏請誅錯,未必不自盎日夜從臾之故。奈何帝為錯言先入,嘉奏沮格,發憤而死,得非盎有以誤之乎?盎恨嘉死,益忿錯之所為,求其害錯者而不可得。竇嬰亦與錯有隙④,會七國反,乃以盎薦上。上召見盎,問計安出,正投其害錯之機。盎又請間,而錯竟不能免矣。盎之請間,無非言錯,委蛇⑤曲折,為計甚密,故卒遂其所圖,盎亦可謂深矣。嘉惟不密,反為錯所陷,盎肯蹈故轍哉!錯計出于嘉上,而盎計又出于錯上。信乎,天下無第一手也。
宋王楙《野客叢談》卷四
漢時之七國,即我朝之三藩。吳三桂耿精忠尚之信,各據強兵,自擅威福,一旦撤之,必非其所愿,不撤則必成方鎮分據之勢,日久愈不可制。正所謂召則反速而禍小,不召則反遲而禍大也。當時撤藩詔下,連衡拒命,加以孫王之助逆,察哈爾之俶擾,幾于東西南朔⑥,在在鼎沸,而卒能以次削平,開一統無外之治者,皆我圣祖仁皇帝獨斷于心,毅然撤之而不疑也。晁公誠心為國,奮不顧身,為是宗社萬世安全之計,號稱智囊,名不虛矣。七國反,凡三月,皆破滅,固條侯用兵之善也。而削之反速禍小,智囊早已逆料矣。而或且以為愚,真所謂其愚不可及者歟。智囊之策,非僅為目前計也,為目前計,則削吳足矣。為長久計,不能不盡削之。鄧公上書曰:吳為反計數十歲矣,發怒削地,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夫錯患諸侯強大,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夫言者見殺,而叛者不熄。帝聞鄧公之言,當即翻然悔悟曰,若為吳相,不能規諫,即宜上變,乃復為作說客,殺吾謀臣,命付廷尉,立斬東市,祭忠魂于在天,庶不為言事者之戒耳。嗚呼,尾大不掉之忠,貽自高皇,強蕃稱兵之禍,釀自高后。延及文帝,吳王托病不朝,而有幾杖之賜,諸侯所由放恣日甚,養成七國之變也。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千古不易之定法也。幾杖之賜,難為繼矣。或謂自高祖偽游云夢,而巡狩之法壞。麒謂自太宗矯賜幾杖,而述職之法又壞矣。一自削地令行,旬月間而反側⑦皆平,俾武帝得以使臂使指,外攘夷狄,而無內顧之憂者,皆晁公之賜也。高帝患異姓諸侯之雄,文帝畏同姓諸侯之逼,故皆服事匈奴。且當日諸侯,強不可制,久必為患,誰不知者,但恐為讒鋒所中,每自托于明哲保身之說耳。知而不言,死有余辜,言而不用,死有遺憾。晁公雖死于讒鋒,而宗廟社稷,并受其福,不獨今之死者,為之暝目,既曩之痛哭而死者謂賈生亦于九泉之下,拭淚而起,為漢天子歡呼萬歲也。
清·洪亮吉、紀曉嵐等《歷朝史案》《漢》
〔注釋〕
①直筆:不歪曲事實的記載。②英詞射策:科考文章出色。③侈大:驕橫自大。④有隙:有矛盾。⑤委蛇:周旋。⑥朔:北方。⑦反側:反叛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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