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劉義隆
一
景平二年 (424) 七月,江陵 (今湖北江陵)。南朝宋武帝劉裕第三子、荊州刺史宜都王劉義隆接到報告,尚書令傅亮率百官備法駕前來迎他回京師,入奉皇統。徐羨之、傅亮等廢殺少帝劉義符和廬陵王劉義真之事,早已傳到江陵,劉義隆與眾僚佐既悲痛又驚恐。今日傅亮前來,馬上在府中引起一片驚慌和猜疑。諸將認為徐羨之等擅自廢立,必不懷好意,此去前途吉兇未卜,不可東下。司馬王華年輕氣盛,極為主張東下入奉皇統,他力排眾議,慷慨陳詞:“先帝有大功于天下,為四海所服。雖嗣主被廢,但劉氏仍為人心所向。再說,徐羨之為中才寒士,傅亮不過是個布衣諸生,并沒有晉宣帝、王大將軍(王敦) 那樣的野心是很清楚的。他們不過是欲握權自固,仰待少主而已。殿下只管長驅六轡,以副天人之心。”長史王曇首、南蠻校尉到彥之也勸他不必多疑,果斷東行。王曇首又陳述天人符應,說明劉義隆當皇帝乃是天意。面對眾將佐爭執不下,年僅18歲的劉義隆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如萬馬奔騰。他知道,檀道濟、傅亮等均為顧命大臣,受先帝遺詔輔政,大權在握,非忠心耿耿聽命于人之輩,故敢廢帝弒帝。他們之所以立自己為帝,不過是看自己年輕,且身體嬴弱,易于掌握而已。此時,他們為長期掌權,已經作了周密的安排:徐羨之、傅亮居中央掌權,謝晦到軍事重地荊州任刺史,居外為屏障,內外呼應,互為依靠,留給自己的只是一個空頭皇帝而已。但他也知道,王華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徐、傅等人尚無篡位之心,一時間不至于有大的危險。況且自己手握荊州兵力,身邊又有一批忠心將佐,又何愁何懼! 于是決定入京師即位。
傅亮率百官至江陵后,先在城南立一行門,上面赫然題上“大司馬門”幾個大字,然后詣門上表,進璽紱,各種皇帝儀物一應俱全。劉義隆的府州佐吏皆向他稱臣,并請求完全依京城皇宮行省之制題牓府州諸門,他一概不準。為安全到達京師和確保無后顧之憂,他做了周密安排。命司馬王華總后任,留鎮荊州。又欲命到彥之率兵為前驅。到彥之認為,徐羨之等人不會反,我們應放心大膽地順流直達建康,如果怕發生意外,這點兵力既不足以御敵,又開嫌隙之端,不如不張揚兵力為好。劉義隆聽了,沉吟片刻,覺得到彥之所講合乎道理,再說以到彥之之才也確實難敵檀道濟,還是依他之見為好。恰這時雍州刺史褚叔度去世,而雍州也是軍事重鎮,便派到彥之權鎮襄陽。
一切安排停當,劉義隆開始帥將佐從江陵出發。他先引見前來奉迎的傅亮,傅亮剛一施禮完畢,劉義隆便大放悲聲,慟哭不止。左右眾人見狀,也忍不住一齊落淚。然后,他又詳細向傅亮詢問劉義真與少帝薨廢過程,一面問,一面悲哭嗚咽,兩側侍奉者皆不敢仰視,唯有低頭俯首面帶戚容。傅亮被問得汗流沾背,無言答對。
劉義隆上路后,以原有府州文武嚴兵自衛,朝廷所派百官及士兵一律不得接近部伍。他的心腹中兵參軍朱容子日夜抱刀守在所乘舟船艙門之外,一路上衣不解帶,直至建康。
八月,劉義隆一行到達京師,群臣迎拜于新亭 (今南京市南)。徐羨之與傅亮見面,問: “宜都王可與誰相比?”傅亮答: “是晉文帝、景帝以上之人。”徐羨之聽了,說: “既如此,必能明你我等人的赤心。”傅亮苦笑著搖搖頭: “不然。”
在群臣的陪伴下,劉義隆先拜謁初寧陵。面對先帝劉裕陵墓,他心潮澎湃: 先帝出身貧苦,在北府兵中南征北戰,屢有建樹,適逢晉室衰微,以其雄才大略駕馭了局勢,代晉稱帝,創下了宋朝。誰知父皇一死,兄長劉義符、劉義真竟被廢殺。而今權臣當政,前途未卜,難道這江山就會輕易斷送在我的手中嗎? 不,決不能!
從初寧陵還,劉義隆來到秦淮以北權作太學的中堂,百官奉璽綬,劉義隆再三辭讓,后經百官苦苦相勸,才接受下來,在中堂舉行了即位儀式。隨后,備法駕入宮,登太極前殿,宣布大赦,改年號為元嘉。
二
當上了皇帝的劉義隆,會如何對待那些弒少帝又擁立他為帝的顧命大臣們呢? 這是朝野內外普遍關心的問題,更是徐羨之等日夜擔心的問題。
即位不久,劉義隆正式任命謝晦為荊州刺史。謝晦對此將信將疑,臨行時,悄悄詢問前來送行的蔡廓:“我能得免嗎?”蔡廓答:“卿受先帝顧命,委以社稷之任,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后立其為帝,挾震主之威,今又任荊州刺史,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恐怕難以避免災禍。”謝晦聽了,不由憂心忡忡,深怕不得離開京師。出發后,一路順利,并無阻擋,他回頭看看漸漸遠去的石頭城,喜不自勝,慶幸道:“今日得脫身了!”
接著,劉義隆又下令,以定策安社稷之功,徐羨之進位司空,傅亮加開府儀同三司,謝晦進號衛將軍,檀道濟進號征北將軍。
有司奏請皇帝依前朝故事親臨華林園聽訟,處理刑獄,劉義隆特下詔說,對政刑我大多都不熟悉,可如先前那樣,由徐羨之、王弘二公推訊。
看來,這位18歲的小皇帝對顧命大臣們是深為信賴,既往不究的。
元嘉二年(425)春正月,劉義隆登皇位已五個月了,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對此,他心中暗暗高興,但仍不肯馬上接受,而是謙讓再三,經三次上表,才勉強準許,開始親理萬機。徐羨之歸政后,辭官還第,不預朝事。其侄子徐佩之和王韶之等人怕徐羨之一朝無權便會大禍臨頭,皆苦勸他不要這樣做。徐羨之在眾人的勸說下,對自己退出朝政以自保的做法又懷疑動搖起來。劉義隆聽說后,雖然心里不高興,表面上仍寬宏大量,下詔請其臨朝視事,徐羨之奉詔重新攝任。
出身世族高門的王弘對政局的分析卻要清醒得多。初被任為司空,他就以自己未參預定策廢少帝為由,多次上表辭讓,一年后,劉義隆才答應他的請求,以其為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徐羨之、傅亮身居權要,專權朝政,使得迫切追求富貴的侍中王華、步兵校尉孔寧子憤恨不已,一提及此便咬牙切齒。二人日夜在劉義隆面前挑撥,望他早日行動,誅殺徐、傅等。劉義隆表面上很平靜,暗地里卻在加緊準備。
元嘉二年底,劉義隆公開宣揚將大舉北伐,裝備艦船,鍛造武器,聲勢頗大。劉義隆的這一舉動,引起朝野的極大關注和猜測,“朝廷將舉兵伐謝晦”的消息不脛而走,徐羨之等極為緊張,慌忙捎信給謝晦,謝晦也緊急行動起來,密謀舉兵。
元嘉三年(426)正月,劉義隆準備停當,開始行動。因王弘初未參預廢弒少帝之謀,其弟侍中王曇首又是劉義隆的親信,所以決定不究其罪,并提前秘密派人向他通報了行動的消息。謝晦是一個富于作戰經驗的戰將,誰來討伐他呢?劉義隆決定任用曾參預廢弒的檀道濟來統軍征伐。王華等皆認為不妥,齊聲反對。劉義隆笑笑說:“廢帝時,檀道濟只是脅從,不是首謀,弒帝之事又與他無關。我撫而使之,必將無慮。”聽了他的分析,眾人皆服。
正月十六日,劉義隆召見徐羨之、傅亮。這天,謝晦的弟弟黃門侍郎謝嚼正在值班,忙派人報告傅亮:“殿內有異常處分。”這時,傅亮已在路上,聽說后即推辭說嫂嫂病重,請求暫回家探視,回車便走,又馬上派人報告徐羨之。徐羨之已到西明門,聽到報告,連忙折回揚州刺史府,乘內人問訊車出郭,又步行走到建康城外二十里的新林浦,入陶灶中自刎而亡。傅亮乘車出郭門,騎馬奔往兄長傅迪墓,被朝廷派人抓獲付廷尉。傅亮被殺之前,劉義隆念其前往江陵迎駕之功,派中書舍人轉告他說:“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
徐、傅伏誅之后,劉義隆下詔宣布戒嚴,大赦,親督各路大軍討伐謝晦。謝晦開始時并未把朝廷軍放在眼里,突聞檀道濟帥軍來攻,惶懼無計,只一戰便大敗,后被活捉送往建康斬首。
得勝返回建康后,劉義隆下令,任命廬陵王劉義真所親信的謝靈運為秘書監,顏延之為中書侍郎。又準慧琳道人參預權要,時稱“黑衣宰相”。
為了獎賞誅討徐、傅的有功之臣王曇首、王華等,劉義隆準備為他們封爵。一日,君臣歡聚一堂,劉義隆手撫御床說: “此座如不是卿兄弟出力,不會有今日。”說完,拿出封詔給眾人看。王曇首堅決推辭,說:“近日之事,全賴陛下英明,臣等豈可因國家之災而自身獲利呢!”劉義隆聽了,心中暗贊王曇首識大體,不求功名。封賞之事也就作罷。
三
誅殺徐羨之、傅亮、謝晦后,劉義隆收回了朝政大權。為加強皇室對中央政權的統治,他于元嘉六年 (429)調四弟彭城王劉義康回京,任司徒,録尚書事,與王弘共輔朝政。王弘深知官場之艱險,加上身體欠佳,便事事推讓給劉義康,所以朝政內外之務皆由劉義康決斷。元嘉九年 (432),劉義康加領揚州刺史,十六年 (439),又進位大將軍。由于劉義隆多年來疾病纏身,權力愈發集于劉義康一身,凡方鎮以下的官員,全委托他授用,生殺大事亦以 “録命”而行,所以劉義康勢傾天下,府門每天早晨常有數百輛車等候,朝野人士紛紛巴結靠攏。四方所獻物品,也是以上品獻給劉義康,而以次者供皇帝劉義隆所用。劉義隆冬天吃柑子,嘆息其形狀味道皆差,當時劉義康正好在座,說:“今年的柑子有的很好。”派人回東府取來柑子,劉義隆拿來一比較,竟比他所吃的柑子大三寸。
劉義隆即位之初,以心腹王華、劉湛、王曇首、殷景仁為侍中,謝弘微為黃門侍郎,當時號曰“五臣”。后來,劉湛見劉義康權力日隆,便有擁戴劉義康之意,和劉義康的親信結成朋黨,排斥異己。劉義隆對此亦有察覺,心中不快,私下對親信說: “劉班 (劉湛小字班度)初從西還京,我與他交談,常看日之早晚,唯恐他離去。現在我與他談話,也常看日之早晚,是苦惱他不離去。”對劉湛等極力排斥的殷景仁,劉義隆總是千方百計加以保護,不使其陰謀得逞。
劉義康專總朝權后,感到司空、江州刺史檀道濟對自己將構成威脅。檀道濟是當時碩果僅存的北府名將,曾隨宋武帝劉裕滅南燕、后秦; 元嘉初擊敗謝晦,為劉義隆收回朝政大權立下汗馬之勞; 元嘉八年(431)斬北魏濟州刺史悉頰庫結。他身經百戰,戰功卓著,威名遠揚。其左右腹心也皆久經戰陣,諸子又有才氣,朝廷對他既疑又懼。元嘉十三年(436),劉義隆久病不愈,劉湛勸劉義康:皇上一旦晏駕,檀道濟將不可制服,應采取措施。劉義康向劉義隆請示后,召檀道濟入朝。檀道濟雖知無事被召,禍事不遠,但仍應召入京。月余之后,劉義隆病情稍一好轉,遣檀道濟還江州。檀道濟的船未及出發,劉義隆病又加重,劉義康于是矯詔召檀道濟入祖道,將其逮捕。三月,收付廷尉,檀道濟與其子檀植等十一人一同被殺,唯未成年尚為童稚的孫子可免一死。檀道濟被抓時,極為憤怒,目光如炬,摘下頭巾扔在地上說: “乃壞汝萬里長城!”北魏統治者聽說檀道濟被殺,很高興,慶賀說: “道濟死,吳子輩不值得害怕啦!”
元嘉十七年 (440),劉義隆與劉義康之間的矛盾開始激烈起來。殷景仁曾秘密對劉義隆進言: “相王權重,非社稷之計,宜少加裁抑!”劉義隆雖未表示什么,心中卻深以為然。
圍繞在劉義康周圍的劉斌等人,見劉義隆多病,經常制造輿論: 宮車一日晏駕,宜立年長之君,不宜立幼君。劉義隆病情危急,讓劉義康寫顧命詔。劉義康回到府中,將皇上病危的事情告知劉湛與殷景仁,一邊說一邊痛哭流涕。劉湛說:“天下艱難,都是因為幼主為政所致!”劉義康、殷景仁聽了,皆默不答言。
劉義隆病情好轉之后,聽到報告說在他病重之時,劉義康的親信孔胤秀等竟去尚書儀曹索取晉咸康末年立康帝一事的檔案,為劉義康繼承帝位作準備,不由得怒火中燒。他轉而想到劉義康為手足兄弟,又未參與此事,不好妄加其罪,再說徹底解決劉義康之事的時機尚未成熟,只能忍耐一時,故隱忍未發。但從此開始,厭惡劉義康之心愈發強烈了。
一日,劉義康來見皇上,提出劉斌家貧,意思是請求安排他到一個富庶的郡任職。劉義隆一聽便知其意:劉斌是劉義康的親信,又是劉湛的宗人,劉義康是欲讓他到政治、軍事要郡丹陽郡任丹陽尹,以加強自己的力量。因此,沒等劉義康說完,便馬上說:“任為吳郡太守。”后來,會稽太守羊玄保請求離任,劉義康又想讓劉斌替代,于是向劉義隆試探: “羊玄保請求離任,不知陛下欲以誰為會稽太守?”當時劉義隆尚未確定此事,見問,倉促答道: “我已用王鴻。” 又一次讓劉義康失望而歸。
十月,劉義隆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決定動手解決劉義康的問題。先敕召劉義康入臺城住宿,留在中書省。當天夜里,劉義隆親臨華林園延賢堂,召殷景仁。殷景仁因受劉湛等人排擠,自元嘉十二年 (435) 以來,已在家養病五年,但暗地里與皇上密函往來,每日達數十封,朝政無論大小皆得參與。這一天,他命人為他拂拭衣冠,左右皆不曉其意。接到皇上召見的喻旨,他仍稱有腳疾,坐小床輿與皇上相見。凡誅討處分諸事宜,劉義隆皆委托他處理。檀道濟在世時,曾向劉義隆推薦沈慶之,稱他忠誠謹慎,又通曉軍事,因此,劉義隆以沈慶之領隊防東掖門。這天夜里,劉義隆開門召沈慶之,讓他收捕劉湛,交付廷尉,又下詔暴其罪惡,在獄中將其殺害,并誅其三子及其黨羽劉斌、孔胤秀等。隨后派人向劉義康宣旨,通告劉湛等人罪狀。劉義康知皇上所為都是沖著自己來的,乃上表遜位。劉義隆下詔,以劉義康為江州刺史,出鎮豫章 (今江西南昌市),資俸優厚,其左右愿跟隨者皆準同去,朝廷大小事也皆報示于劉義康。另外,劉義隆又任征虜司馬蕭斌為劉義康的諮議參軍,領豫章太守,府中大小事情皆由他處理。又派龍驤將軍蕭承之帶兵防守,監督劉義康。
驍騎將軍徐湛之是劉裕長女會稽公主之子,平時與劉義康關系密切,劉義隆對他極為不滿。劉義康敗后,徐湛之被收捕,其罪當誅。會稽公主聽說兒子獲罪當斬,心急如焚地來找劉義隆。劉義隆一見會稽公主來找,不由大吃一驚。會稽公主是劉裕與臧皇后所生,是劉裕子女中的長嫡,劉義隆是胡婕妤所生,又是三弟,因此對大姐一直非常敬重,大小家事必先征求她的意見而后行。劉義隆討伐謝晦時,讓會稽公主留止臺城,總攝六宮。那會稽公主又性情潑辣,每有不如意事,便放聲大哭,所以劉義隆對她是又敬又怕。劉裕貧賤時,曾以砍柴為業,臧皇后親手為他縫制了一件百納衣。及富貴后,他將此衣交給會稽公主收藏,囑咐說: “后世若有驕奢不節者,可把此衣拿出給他看。”會稽公主怒沖沖來到宮中后,也不再行臣妾之禮,一面號哭,一面將盛有百納衣的錦囊扔在地上說:“你家本貧賤,這是我母為你父所作;今日有一頓飽飯,就欲殺害我兒子!”劉義隆連忙下床施禮,面對父親遺物,垂淚無語。于是赦免徐湛之。
王履也因投靠劉義康而獲罪。抓劉湛的那天夜里,王履驚慌失措,光著腳跑到叔叔吏部尚書王球家相告。王球不慌不忙,讓家人拿鞋,又給王履溫一杯酒喝下壓驚,責備說: “平常我是怎么對你說的?”王履平時不聽王球的勸告,現在見問,只驚嚇得說不出話來。王球慢吞吞地說: “阿父在,你又何憂!” 因王球一直被劉義隆所看重,故看在王球面子上,免王履一死,免官廢于家。
劉義康被貶江州后,不知不覺過去了好長時間。一天,劉義隆到會稽公主家宴集,席上氣氛歡樂融洽。忽然,會稽公主離席而起,向劉義隆叩拜行禮,淚流滿面,悲不自勝。劉義隆不曉其意,甚為詫異,連忙離席親自將姐姐扶起。會稽公主提著劉義康的小字說:“車子歲暮必不為陛下所容,今特為他請命。”說完,放聲慟哭,劉義隆聽了亦流涕不止,手指埋葬其父劉裕的蔣山發誓說: “必無此慮,若違今日之誓,便是負初寧陵。”又當即封所飲酒以賜劉義康,并在上面寫上: “會稽姐飲宴憶弟,所余酒今封送。”會稽公主卒于元嘉二十一年 (444),在她活著的時候,劉義康一直安然無恙。
元嘉二十二年(445)十二月,范曄、孔熙先等陰謀擁立劉義康之事敗露后被殺,有司奏請削去彭城王劉義康的爵位,收付廷尉治罪。劉義隆知劉義康并未親自參與此事,但深知劉義康是自己帝位的威脅者,因此下令:劉義康及其子女皆免為庶人,絕其屬籍,徙往安成郡 (治平都,今江西安福縣東南)。以寧朔將軍沈邵為安成相,領兵防守。
元嘉二十八年 (451),北魏大舉南侵,形勢危急,劉義隆想起遠在安成的弟弟劉義康,深怕有人借機擁其為主作亂。太子劉劭、武陵王劉駿等也屢次勸他早日處死劉義康以免后患。于是,劉義隆派中書舍人嚴龍帶藥賜劉義康死。劉義康拒絕服藥,說: “佛教不許自殺,愿隨意處分。”使者便以被揜將他殺死。
劉義隆殺害了弟弟彭城王劉義康,揭開了劉宋王朝骨肉相殘的序幕,父子兄弟之間開始了延綿不斷的相互殘殺,導致了劉宋政權的覆滅。
四
宋文帝劉義隆接到密報,太子詹事范曄謀反,不禁大吃一驚。若說劉義隆所親信之人,初有王華、王曇首,后來便是范曄、沈演之。那么,范曄為何要謀反呢?
范曄自幼聰穎,及長大,精通經史,曾撰《后漢書》流傳于后世,為二十四史之一。劉義隆對他很是看重,任他為太子詹事,當作心腹,讓其參與機密。范曄既有超群之才,則不免志大心高,易生非分之心。他與沈演之同為劉義隆的親信,常一起拜見皇上,共商大事。每次范曄先到,總要等候沈演之,然后一起入見。但也有幾次,沈演之先到,劉義隆便先單獨召他入見,惹得范曄心中很不痛快,產生了怨意。
魯國 (今山東曲阜) 人孔熙先,也是當世一大才子,他博學強記,精于文史,兼通術數,有縱橫之才和立功于世之志。與范曄不同的是,他的才智不為世人所知,不被朝廷所重,故仕途不達,只做到員外散騎侍郎,因此,他時常憤憤不得志。孔熙先的父親孔默之曾任廣州刺史,在任貪贓犯法,將被治罪,幸得大將軍彭城王劉義康解救,才得幸免。后來,劉義康遭劉義隆猜忌,被貶為江州刺史,遷往豫章,孔熙先便萌生報效劉義康之心。他通過觀察天文、圖讖,得出結論: 文帝劉義隆必遭非命,將由此引起皇室骨肉相殘,而江州應出天子,所以便下決心擁戴劉義康。要達到這一目的,需要有朝廷內應,他知范曄對皇上有不滿情緒,便決定拉其參預。孔熙先官小位卑,一直未被范曄看重,二人之間亦無往來。為了結識范曄,孔熙先首先竭力拉攏范曄的外甥、太子中舍人謝綜,后由謝綜引薦與范曄相識。孔熙先家境富裕,多有金銀財寶,為討得范曄歡心,他特意在賭博時輸給范曄,范曄既得其利,又愛其才華,于是與他結為知己。孔熙先又多次在范曄面前陳述自己的計謀,邀他共同參與擁戴劉義康的活動。范曄初不答應,后經不起孔熙先的三寸巧舌極盡挑撥利誘之能事,加之自己久存于心中的不滿情緒,所以同意參加謀反之舉。另外,一些與劉義康關系不錯者也與他們勾結在一起,如大將軍府史仲承祖、丹楊尹徐湛之、道人法略、尼姑法靜等數人,結成了一個秘密謀反組織。孔熙先的弟弟孔熙休秘撰檄文,準備以 “清君側”之名起事。為了籠絡眾心,范曄又以劉義康的名義偽作一封給徐湛之的信,令人們誅君側之惡,并把此信向同黨宣示。
一次,劉義隆在武帳岡設宴,范曄等人準備在這天起事,由范曄在宴席上刺殺劉義隆。酒宴上,劉義隆端坐正中,群臣侍奉,杯交錯,一片歡樂氣氛。范曄心情緊張, 只見劉義隆身后的衛士許曜,好象看出他心懷鬼胎,正雙目炯炯怒視著他,手握刀柄,刀鋒微微出鞘。范曄只覺背后冷汗直流,不敢仰視。不一會兒,席散,眾臣退出。范曄等舉事害君的陰謀未能得逞。徐湛之雖參與陰謀,卻是個膽小怕事之人,他眼觀宴席上的情景,以為皇上已有防備,他們的陰謀似已泄露,怕事情敗露后連累自己,便秘密向劉義隆告了密。劉義隆聞聽后,并未馬上動手抓人,而是要徐湛之進一步探明事情本末,拿回證據。不久,徐湛之交上了孔熙先所作檄文和范曄等所封署的官位,只見所封者有:范曄為中軍將軍、南徐州刺史,孔熙先為左衛將軍,徐湛之為揚州刺史等。劉義隆見贓證俱全,馬上下令有司掩捕叛黨。因此事與他深深忌恨的劉義康有關聯,所以他特別重視,命有司窮治其獄。當天夜里,逮捕了謝綜與孔熙先兄弟,三人對其罪行均供認不諱。范曄被召到客省待命,劉義隆派人詰問,最初,還抵賴不認罪,劉義隆命人將他親筆所寫的墨跡拿出,范曄恐懼,招認了全部實情。
次日,全部案犯被押送廷尉治罪。孔熙先毫不畏懼,談吐自若。劉義隆見狀,心中暗暗稱奇,便派人前去勸慰,對孔熙先說: “以卿的才華,而滯留于集書省不得升遷,理應有異志,這都是我負卿啊!”又責備前吏部尚書何尚之說: “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了還只作散騎郎,哪能不作賊!”孔熙先在獄中上書謝恩,又陳圖讖,告誡劉義隆注意避免骨肉相殘之悲劇發生。
元嘉二十二年(445)十二月,范曄等謀反之案審理完畢。范曄、孔熙先、謝綜及其子弟、黨羽皆伏誅。與此案有牽連的徐、兗二州刺史臧質,是劉裕皇后的侄子,與劉義隆是中表親,被隆為義興太守。那個先參與謀反后又告密的徐湛之,對自己的過失多有隱瞞,范曄等人的供詞中,常牽涉到他,劉義隆并不見怪,赦其罪不問。后來,徐湛之成了劉義隆的親近大臣,凡軍國大事都與他密商。
五
自晉朝被迫南遷立國江南以后,北伐收復失地便成為朝野矚目的大問題。東晉時,有祖逖、桓溫、劉裕的幾次著名北伐。劉義隆雖文弱多病,卻雄心勃勃,想繼承父親劉裕未竟之業,金戈鐵馬,馳騁中原,統一全國。加上元嘉以來,社會安定,人口增加,生產發展,兵精糧足,國力強盛,劉義隆北伐的愿望也越來越強烈。眾臣見他意欲經略中原,紛紛爭相獻策以取寵。王玄謨多次向他陳述北伐的宏偉藍圖,頗得其好感。從王玄謨那滔滔不絕、慷慨激昂的陳說中,劉義隆的面前仿佛出現了一幅圖畫: 他的軍隊正以橫掃萬軍如卷席的氣勢,將北魏軍殺得丟盔卸甲,落荒而逃,人民群眾殺豬宰羊迎接他,齊聲贊頌他的功德。興奮中,他又想起西漢武帝派大將霍去病討伐匈奴,霍去病追趕匈奴至狼居胥(今內蒙古自治區西北部),封山而還,那場面是何等壯觀!于是,他對殷景仁講:“聽王玄謨陳述北伐,令人有封狼居胥之意。”御史中丞袁淑上言:“陛下今日當席卷趙、魏,用玉檢封岱宗泰山;臣有幸逢此千載難得之機會,原上封禪書。”劉義隆聽了,滿心歡喜。
元嘉二十二年 (445),北魏杏城 (今陜西黃陵縣西南) 爆發了蓋吳領導的起義,起義軍眾達十余萬,聲勢浩大,震動關隴。南朝宋廷也密切注視著事態的發展。不久,劉義隆接到蓋吳的兩次上表,請求他派軍支援。接表后,劉義隆下詔,任命蓋吳為安西將軍、雍州刺史,又命雍、梁二州屯兵境上,以為聲援,但實際上并未派出一兵一卒前去支援,對蓋吳起義持懷疑,觀望的態度,坐失了這次收復中原的良機。第二年,魏太武帝拓跋燾親率大軍,鎮壓了蓋吳起義。
元嘉二十七年 (450),劉義隆接到緊急報告: 魏主拓跋燾率步騎十萬南侵,猛攻宋的瓠城(今河南汝南縣),城內將士正苦戰死守,形勢危急。他急令南平內史臧質趕往壽陽, 與安蠻司馬劉康祖共同將兵救瓠。 北魏軍圍攻瓠四十二天, 城內守將陳憲督勵將士日夜苦戰,魏人登城,二軍短兵相接,展開肉搏,宋軍戰士無不以一當百,殺傷敵軍萬計。魏軍久攻不下,只好退兵。
北魏退兵不久,劉義隆向眾臣透露了他要馬上北伐的計劃。江湛、徐湛之、王玄謨等積極贊同,而太子劉劭、護軍將軍蕭思話、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等表示反對,多次苦勸,但皆末奏效。沈慶之上言諫阻,劉義隆派江湛、徐湛之與其辯論,沈慶之說: “治國譬如治家,耕當問奴,織當訪婢,陛下今日欲攻伐敵國,而與白面書生之輩謀議,事怎能成!”劉義隆聽了,大笑,但并不采納他的建議。
七月,劉義隆下詔,宣布北伐。北伐主力由寧朔將軍王玄謨率領,青冀二州刺史蕭斌為督軍。以太尉、江夏王劉義恭駐守彭城,并總統諸軍。為支援北伐,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獻金帛、雜物以助國用。又發六州民丁入伍,以補兵力不足。一時熱鬧非常。
北伐大軍分水陸數路浩浩蕩蕩北上。由王玄謨率領的主力部隊圍攻滑臺。其部隊器械精良,士眾強盛,斗志正旺。但王玄謨卻貪鄙無能又剛愎自用,初圍城時,不采納其他將領的正確建議,多次錯過破敵良機,故圍城數月未能破敵,眾將士失望,軍心渙散。正在這時,魏太武帝拓跋燾親率大軍南救滑臺,王玄謨驚慌退兵,損兵折將達萬余,丟棄的軍資器械堆積如山。 北魏軍乘勝追擊, 破瓠, 下項城 (今河南沈丘縣), 迫彭城(今江蘇徐州市),又分路南下,渡淮河直趨瓜步(今江蘇六合縣東南),揚言要渡江進攻建康。宋廷內外,舉國震驚。劉義隆聞訊,急令內外戒嚴,征發民丁補充戰伍,又于采石 (今安徽馬鞍山市西南采石磯) 至暨陽 (今江蘇江陰縣) 六七百里布置船艦與防守部隊,嚴陣以待,建立了鞏固的防線,才遏制了北魏軍的攻勢。
劉義隆登石頭城觀望,只見長江北岸旌旗如林,軍鼓之聲驚天動地,深悔此次北伐。他面帶憂色對江湛說:“北伐之計,同議者少。今日士民勞怨,使我不能不感到慚愧,讓大夫們憂慮了,這都是我的過錯啊。”這時,他又想起了英勇善戰的北府名將檀道濟,悔恨不該將其殺害,說: “檀道濟若在,豈能使胡馬囂張至此!”
第二年正月,北魏軍見無隙可乘,只好撤軍。北魏軍撤退時,進行了空前的大殺掠大破壞,每過一地,殺戮丁壯者,甚至連嬰兒也不能幸免。又焚毀房屋,所過郡縣,赤地無余。村井空荒,不聞雞鳴犬吠。江南遭此浩劫,國力大大衰落,軍事防線也由洛陽、滑臺撤至淮北,“元嘉之政” 由此而衰了。
六
劉義隆晚年與太子劉劭的關系越來越緊張,竟至水火不相容。
劉劭生于元嘉三年 (426),剛一出生,其母袁皇后將他抱在懷里,仔細端量,越看越覺不順眼,便派人向劉義隆報告: “此兒相貌異常,日后必會破國亡家,不可舉。”并欲將劉劭殺死。劉義隆正在急切盼望孩子出生的消息,初聽說生了兒子,不禁喜不自勝,繼而聽說皇后要殺死兒子,不由大驚失色,狼狽來到后殿,以手撥開幔帳,勸阻皇后住手,劉劭才得以留下性命。元嘉六年(429),劉義隆正式立劉劭為太子。隨著歲月流逝,小劉劭漸漸長成了一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漢,其性狡黠而剛猛,遇事頗有主見。看著心愛的兒子長大成人,劉義隆心中無限寬慰,他身體虛弱多病,難以親理繁重的國家政務,致使大權被弟弟彭城王劉義康攬去,結果不得不同室操戈,廢黜彭城王,奪回大權。看來還是得信賴自己的親生兒子啊!他見宗室強盛,怕諸兄弟犯上作亂,特為東宮增加兵力,使其與羽林軍相似,有實甲萬人。為了培養太子的從政能力,他讓劉劭參與國家大事的管理與決策。這樣,劉劭就成了他的得力臂膀。但后來父子之間漸起裂痕,劉義隆越來越感到不能容忍劉劭的剛愎獨斷。
一日,有司報告,東陽公主的黃門陳慶國向朝廷自首,揭發太子劉劭與始興王劉濬相互勾結,通過東陽公主的奴婢王鸚鵡,暗請吳興女巫嚴道育行巫蠱之事。劉義隆聽完大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即命令逮捕王鸚鵡。很快,有司上交了從王鸚鵡家搜出的劉劭、劉濬親手所寫的數百張紙,上面皆是巫蠱之言,還在含章殿前挖出了以劉義隆為形象的玉人,只有嚴道育畏罪潛逃。
劉義隆看著眼前的罪證,只氣得渾身哆嗦,耳邊不由得又響起袁皇后的話:“此兒相貌異常,日后必會破國亡家……”“破國亡家”! 多么可怕,沒想到太子竟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氣憤、痛心的劉義隆此時情不自禁地懷念起皇后來了。
袁皇后是劉義隆的結發妻子,性情剛強,初與劉義隆關系融洽,生了太子劉劭,在后宮中自然是地位最高。然而,自有了潘淑妃后,事情就起了變化,劉義隆貪戀其貌美,終日與她在一起,漸漸冷落了皇后。對此,袁皇后倒未十分在意,因為她一直以后宮之主自居,皇上又對她恩禮有加,使她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袁皇后的娘家很窮,曾多次向劉義隆請求賜錢帛周濟,每次都能得到錢三五萬、絹帛三五十匹。數量雖少,袁皇后對此倒不太生氣,認為是皇上節儉之故。有人暗中告訴她,皇上對潘淑妃是有求必應。為了驗證此事之真偽,她特意要潘淑妃向皇上請求賜錢三十萬給家里,果然馬上如數得到。這件事深深刺痛了袁皇后,從此便發誓不再與皇上見面。劉義隆不知皇后為何突然不再理他,仍按禮節去見皇后,得到的回答往往是: 皇后有病,不能相見。時間久了,劉義隆真著了急,常常不要人通報,偷偷去見皇后,但皇后仍然是避而不見,讓他一次次撲空,抱憾而歸。
后來,袁皇后竟憤恨成疾,一病不起。元嘉十七年 (440),皇后病危時,劉義隆趕來相見。他拉著袁皇后的手,看著她消瘦的臉龐,既內疚又痛心,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哽咽著問: “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告訴我。”袁皇后兩眼盯住他,看了半天,最后還是一言不發,慢慢拉被子蓋上臉,不再理他。
“皇后至死也不肯原諒我啊!”劉義隆想到此,深深嘆了一口氣。該如何處置這兩個不孝之子呢? 如果皇后健在,此事倒可以與她商量,在這點上皇后還是深明大義的,可惜啊! 這時,他又想起了極受他寵愛的潘淑妃——劉濬的生身母親,便氣惱地來到后宮潘淑妃住處。待見到前后殷勤奉承的潘淑妃,一腔怒氣又煙消云散了。潘淑妃見他進門時臉色很難看,便加意陪著小心,詢問發生了何事,劉義隆便將兩個兒子發生的事全告訴了潘淑妃,并嘆道: “太子圖富貴,這樣做我是料到的,虎頭 (劉濬小名) 也這樣干,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你們母子怎么可以一日無我啊!”潘淑妃聽了,嚇得一個勁哭泣,哭得劉義隆的心都軟了。他不忍心治兩個兒子的罪,只是把他們叫到跟前,狠狠訓斥了一頓。劉劭、劉濬惶懼無詞,只是唯唯謝罪而已。
不久,劉義隆又接到密報: 被朝廷通緝的女巫嚴道育藏在京口張旿家中。他立即派人前去捉拿,只抓到嚴道育的兩個婢女。二人供稱嚴道育起初藏于太子東宮,后又隨劉濬到京口,現已跟劉濬回京師建康去了。劉義隆原以為劉劭、劉濬已經知罪,與嚴道育斷絕了聯系,聽到報告后,大失所望,惆悵、惋惜、驚駭,真是百感交集。他下令: 從京口將二婢解往京師,重新審問,待事情弄清之后,定嚴治二子之罪。
后宮,潘淑妃正在怡然自得地玩樂,忽見劉義隆滿面怒容地走來,慌忙上前迎接。劉義隆剛一坐定,不待發問,就把劉劭、劉濬之罪全都告知潘淑妃,并咬牙發誓決不輕饒這兩個不孝之子。潘淑妃聽罷,又驚又懼,跪地號啕大哭,連連叩頭乞恩,劉義隆仍余怒未消,拂袖而去。
經過幾次變故,劉義隆對二子已不再抱任何希望,便下決心要廢太子劉劭,賜始興王劉濬死。他先與侍中王僧綽密謀,令其尋找漢魏以來廢太子、諸王的典故,送尚書仆射徐湛之、吏部尚書江湛處,讓二人參與其事。
廢太子劉劭后,再立誰為太子呢?劉義隆為此又頗費躊躇。劉劭是長子,劉濬是次子,廢掉他們,接下去按次序應立第三子、武陵王劉駿,但劉義隆自其幼時就不喜歡他,待其長大后又屢授外職,不讓他留在京師,當然不可能立他為太子了。受劉義隆寵愛的是第四子、南平王劉鑠和第七子、建平王劉宏,他想從這兩個兒子中挑一個立為太子。但到底立哪一個好呢? 他又拿不準主意了。于是,他又與江湛、徐湛之商量。江湛向他極力推薦南平王劉鑠,徐湛之則向他推薦第六子隨王劉誕。劉義隆心里明白這兩位心腹大臣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盤:江湛的妹妹是劉鑠的王妃,而劉誕的王妃又是徐湛之的女兒,二人都想今后以國戚身份操縱朝政。雖然心中明白,但又不好明言,深怕傷了二位大臣的心,就這樣猶豫不定,整日心事重重。
侍中王僧綽見狀,非常著急,趕來面見劉義隆,懇切上言,“建立之事,全看圣上意下如何。依臣之見,此事應速斷,不可稽緩。古人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愿圣上以義割恩,不要再忍讓下去。不然的話,則應對太子坦懷相待,如當初那樣盡父子天性,無須再煩疑論。廢立之事雖然嚴密,也會泄露。萬不可招致意外之禍,以取笑千載。”劉義隆聽了,深受震動,但仍難下決心,他嘆了口氣,說道: “卿可謂能斷大事。然而,此事至關重要,不可不殷勤三思。再說彭城王剛死,人們會說我無慈愛之道。”王僧綽聽他說了半天,還是沒個準主意,急了,話沖口而出: “臣恐千載之后,人們會言陛下只能裁弟,不能裁兒。”劉義隆聽罷一驚,隨后又低頭嘆息,不發一語。同時在座的江湛一聲不響,與王繒綽告辭出門,對王繒綽說: “卿剛才所言是否太傷于切直?”王繒綽毫不客氣地回答: “弟亦恨君不直!”
“只能裁弟,不能裁兒”,王繒綽的話深深刺痛了劉義隆,他決意加緊行動。正在此時,劉鑠自壽陽入朝,因失旨引起了劉義隆的不滿,便決定不再考慮立其為太子之事,考慮的重點只剩下另一寵愛的兒子劉宏身上了。但轉念一想,劉宏在兄弟長幼之序中排行第七,立他怕引起其他兒子和大臣的不滿,因此又猶豫起來。廢太子另立之議久未定奪,劉義隆心里又煩又亂。一日在潘淑妃處,便忍不住將此事告訴了潘淑妃。潘淑妃聽了,立即告訴了劉濬,劉濬又馳告劉劭,而劉義隆卻渾然不知,依然日夜苦思冥想,不知如何是好。
一天,劉義隆接到侍中王僧綽一份密報:近來太子劉劭天天晚上在東宮犒勞將士,還親自行酒。此事非同尋常,似將有非常之舉,望皇上速作決斷。劉義隆心中一震,不由暗暗思量: 太子雖然性情剛強,難道真敢舉兵反叛? 不管怎么說,廢太子之事真該抓緊計議了,萬一太子知道此事,會有大亂的。可是,到底立誰合適呢? 這事真難辦哪! 他那里長吁短嘆,卻不知大禍即將臨頭了。
元嘉三十年(453)二月二十一日,劉義隆在合殿與徐湛之單獨密談了一夜,另立太子的人選還未定下來,他抬頭看看窗外,見天已快亮了,伸了個懶腰,對徐湛之說: “勞累了一夜,也該休息了。”徐湛之自劉義隆決定廢太子以來,經常夜里與劉義隆屏人密談,怕有人偷聽,就親自掌燭繞壁檢查,直到確信無人,才放心密商,常常是通宵達旦。此刻,他也是又累又乏,聽劉義隆一說,倒頭便睡,連蠟燭也未來得及熄滅。宿衛的值班衛兵也沉睡在夢鄉之中。
不一會兒,只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劉義隆睜開朦朧的雙眼,只見太子劉劭的心腹張超之持刀殺氣騰騰地闖入殿來,一下子嚇得睡意全消,倉慌之中忙舉起案機抵擋,被張超之惡狠狠一刀砍來,五個手指齊刷刷一道落下。接著,張超之一刀刺來,劉義隆當即喪命,卒年47歲。徐湛之驚慌爬起,直奔北門而逃,未及開門,亂兵沖入,被害身亡。江湛正在侍中省值班,忽聽一片喧鬧之聲,便知劉劭作亂了,嘆道:“不用王僧綽言,以至于此。”遂躲入旁邊小屋,后被搜出殺害。
劉義隆死后,劉劭即皇位,為他加廟號為 “中宗”,謚曰“景皇帝”。三月,被葬于長寧陵。
武陵王劉駿聞聽父皇被弒,馬上興兵討伐,擊敗劉劭,即皇位,為劉義隆重加尊號,謚曰“文皇帝”,廟號 “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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