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四

周瑜　魯肅　呂蒙列傳

終孫權一生，與魏蜀兩國征伐不斷，卻最終于亂世之中保住父兄基業，這要歸功于孫權的知人善任。縱觀孫權一朝，江東軍事統帥無不卓然群倫，馳騁一時，保疆守土，與三分天下中執一方牛耳。他們有著懸殊的出身、迥然的性格，甚至完全不同的政治立場，可他們卻為了一個共同信念而盡忠一生，死于任上。他們就是周瑜、魯肅和呂蒙。

文韜武略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今安徽廬江西南）人，祖上為漢室高官，父親為洛陽令。周瑜身材魁偉，容貌俊美。孫堅討伐董卓的時候，周瑜起兵跟隨。孫堅之子孫策與周瑜同庚，二人關系親密友善，周瑜將家中大宅送給孫策，二人拜見過彼此的母親，一切物品共同使用。周瑜去丹陽看望叔父的時候，正趕上孫策帶兵東渡，周瑜便帶著自己的兵馬投奔孫策。孫策大喜，說道：“有了你大事可成。”就這樣，周瑜跟著孫策攻打橫江、當利，攻城拔寨，無往不利。進而揮師，將秣陵、湖孰、江乘、曲阿盡收麾下。轉瞬之間，孫策的部曲已經增加到數萬人。孫策對周瑜說：“我帶這些人馬取吳會、平山越已經足夠了，你回去鎮守丹陽吧。”周瑜回到丹陽后，袁紹另派他人取代周瑜的叔父做了丹陽太守，于是周瑜回到了壽春。袁術覺得周瑜是個將才，周瑜卻料定袁術成不了大業，因此請求去做居巢長，想借路東歸。袁術答應了他的請求，周瑜回到了東吳。孫策親自迎接周瑜，授他為建威中郎將，這一年是建安三年（198），周瑜只有二十四歲，卻恩德信譽著于廬江。這時的吳人都喚他為“周郎”。孫策意欲攻取荊州，令周瑜為中護軍，領江夏太守，周瑜與孫策一起攻克了皖城。

當時，橋公有兩個女兒，都有國色之姿，孫策娶了大橋，周瑜納了小橋。孫策還曾開玩笑地對周瑜說：“橋公的兩個女兒雖然離開家鄉，卻得你我做夫婿，也該滿足了?！贝撕螅荑みM兵潯陽，大破劉勛，平定豫章、廬陵，隨后鎮守巴丘。

鏖兵赤壁

建安五年（200），孫策去世，孫權統領江東。周瑜帶兵前來奔喪，之后便留在了吳郡，以中護軍的身份與張昭共同管理東吳事務。建安七年，曹操寫信給孫權，命他遣子為質。孫權召大家商議，張昭等人猶豫不能決斷。孫權自己不想屈從，便帶著周瑜一個人到母親面前商議。周瑜堅決反對，孫權便回絕了曹操。

這一年，曹操大軍進入荊州，劉琮投降，曹操得到荊州水師，帶甲幾十萬，江東無不恐懼。孫權的部下都勸他投降，周瑜卻說：“曹操雖然托名漢相，卻是漢賊。您英明有才略，依仗父兄基業，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糧足，應該橫行天下，為漢室除去禍患。如今曹操此來就是送死，怎么可以投降？我是這樣為您籌劃的：就算北方安定，曹操沒有內憂，能夠打持久戰，難道能和我們的水軍抗衡嗎？何況現在北方不安定，馬超、韓遂還在關西，是他的后患。況且曹軍舍棄鞍馬，駕舟楫，與吳越抗衡，這不是他們擅長的。而且現在是嚴冬，馬無草，帶著這么多北方人遠涉江湖，水土不服，一定會生病。這四點都是兵家大忌，曹操卻都有了。將軍您擒拿曹操，就在今日。我請命帶兵三萬，進兵夏口，為您大破曹操。”于是孫權下定決心，迎戰曹操。

孫權派周瑜、程普等與劉備合力抵抗曹操，鏖兵于赤壁。此時的曹軍已然有不少人生病，剛一敗陣便退兵了。周瑜手下大將黃蓋用火船燒了曹操的戰船。曹操兵退南郡，然后引兵北歸。周瑜又與留守的曹仁交鋒，被流箭射傷了手臂。曹仁趁周瑜養傷之際進兵，周瑜巡視軍營，鼓舞士氣，曹仁只得退兵。當時的益州牧劉璋受到漢中張魯的侵擾，周瑜為此上疏，要求進兵蜀郡，得到蜀郡后再吞并張魯，與馬超聯合，再進軍襄陽，壓迫曹操。孫權采納了這個計策。周瑜準備行裝出征，結果走到巴丘的時候因病去世，終年三十六歲。孫權為他穿喪服追悼，眾人無不感動。從前，孫策與周瑜是最好的朋友，孫策母親讓孫權稱周瑜為兄。那時的孫權只是個將軍，其他將領都很怠慢他，而周瑜卻總是按照臣下的規矩，先向孫權敬禮。后來，孫權稱帝的時候曾經對公卿們說：“沒有周公瑾，我不會當上皇帝?！敝荑槿藢捄?，人們都喜歡他。年輕時，周瑜通音律，即便喝了三爵酒，也能聽出音樂演奏中的錯誤。而每當此時，他都會回頭看一眼，因此當時有句著名的歌謠：“曲有誤，周郎顧”。

君臣對策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今安徽定遠）人，出生的時候便沒有父親，與祖母生活在一起。魯肅家道殷實，而他本人又樂于施舍。當時天下大亂，魯肅不經營家產，反倒大散家財，賣掉田地來賑濟、結交士人。周瑜做居巢長的時候，曾帶著數百人到魯肅家求糧。當時魯肅家有兩谷倉米，魯肅指著其中一谷倉贈給了周瑜，周瑜才知道這是個奇人，便與他親近結交。袁術也聽說過魯肅的大名，讓他代理東城長，魯肅見袁術不堪成事，便帶著老幼及少年游俠百余人離開，投奔周瑜去了。周瑜東渡時，魯肅便與之同行。

魯肅的祖母去世，魯肅將她葬在東城，然后回到曲阿，剛剛要北上的時候，周瑜已然將魯肅的母親接到吳郡。這時，孫策已經去世，孫權還在吳郡。周瑜對魯肅說：“昔日馬援對光武帝說：‘當今之世，不僅僅是君主選擇臣下，大臣也同樣可以選擇君主。’如今孫將軍親賢，有才能的人都能被錄用?！敝荑裾f魯肅出仕輔佐孫權，并將之推薦給孫權。孫權見到魯肅后，與他一番交談，大為喜悅。大家離開的時候，魯肅也告退，孫權卻將魯肅一個人留下，二人同榻對飲。左右無人時，孫權問：“如今漢室傾危，四方豪杰并起，我繼承父兄基業，想建立齊桓公、晉文公一樣的功績。您既然肯出仕，該如何幫助我呢？”魯肅回答說：“當年高祖皇帝想侍奉義帝而不能，因為有項羽在。今天的曹操就好比當年的項羽，將軍為什么還想學桓文??？我以為，漢室已經不可能復興了，曹操不是一時間可以鏟除的。現在將軍您應該穩據江東，坐觀天下變化，以現在的實力看也沒什么。北方的麻煩實則很多，所以您應該剿除黃祖、征伐劉表，壟斷長江天險，然后建立帝王霸業，這樣才是漢高祖的基業?！睂O權說：“現在我傾盡一方的力量，只想輔佐漢室，您剛才說的話我還沒想過?！睆堈颜J為魯肅狂傲、年少心粗，不能重用。孫權卻不以為然，對魯肅愈加敬重，賜給他母親衣物帷帳。魯肅居所之物，就像他當年在東城時一樣。

聯劉拒曹

劉表死后，魯肅對孫權說：“荊州與我毗鄰，水流向北，外有江水、漢水，內有山川險要，城池牢固，沃野萬里，百姓富足，如果能得到這塊土地，那便有了成就帝業的資本?，F在劉表去世，他的兩個兒子不睦，軍中的將領也不同心。而劉備是天下梟雄，與曹操有仇，托身在劉表處，劉表猜忌他不加重用。如果劉備跟他們上下齊心，我們就要安撫他們，與之結盟；如果他們不和，我們便另作打算?，F在我愿意前往吊唁，慰勞他們，勸說劉備安撫劉表部下，讓大家同心同德，對抗曹操。劉備一定會同意，如果能夠成功，那天下可定?，F在如果不快點去，會被曹操捷足先登?！庇谑?，孫權派魯肅到夏口。

魯肅還未到，劉琮就投降了曹操，劉備逃往江南。魯肅到當陽長阪見劉備，轉達了孫權的意思，勸說劉備與東吳合作。劉備欣然同意。當時諸葛亮在劉備身邊，魯肅對諸葛亮說：“我是子瑜的朋友。”就這樣，兩個人當即結為好友。劉備派諸葛亮去見孫權，魯肅也返回復命。此時，曹操已有東征之意，江東群下勸孫權奉迎曹操，只有魯肅不說話。孫權起身時，魯肅追到廊下，孫權知道他的心意，拉著他的手說：“你想說什么？”魯肅說：“剛剛聽大家的意見，都是在害將軍您，根本不能成大事。我可以降曹操，您卻不能。我投降曹操，他會讓我歸鄉，我的名位不會低于下曹從事，出入坐牛車，隨行有兵吏，還能和土人交往，逐步升遷為一個州郡長官。但如果您降曹，能有什么出路？希望您早些定奪大計，不要聽他們的意見?！睂O權嘆息說：“這些人很讓我失望，現在您跟我說明大計，和我的想法一樣，您真是上天賜給我的?！?/p>

魯肅勸孫權把身在鄱陽的周瑜召回。于是孫權派周瑜負責行事，魯肅做贊軍校尉。打敗曹操之后，魯肅先回來，孫權帶領諸將歡迎魯肅。魯肅入內后行禮，孫權起來還禮，說：“子敬，我扶著馬鞍下馬迎接你，給你足夠的榮耀了吧？”魯肅說：“不夠?！贝蠹毅等?。就座后，魯肅慢慢舉起鞭子說：“盼望您能至尊威德四海，統攬九州，成就帝業，到時候您用安車軟輪來征召我，那時我才算顯赫?！眲湎驅O權求借荊州，只有魯肅勸孫權可以借，以共同對抗曹操。周瑜重病期間，上疏孫權，推薦魯肅接替他的職務。孫權任命魯肅為奮武校尉，代替周瑜領兵。

劉備入川，留關羽守荊州。孫劉邊界不清，彼此猜疑，魯肅卻能以友好的態度對待關羽。孫權與劉備爭荊州的時候，魯肅駐軍益陽。他曾邀請關羽相見，雙方在百步外陳列兵馬，關羽則單刀赴會。魯肅責備劉備不還荊州，最后劉備答應割地，于是雙方罷兵。建安二十二年（217），魯肅去世，終年四十六歲。后來孫權稱帝的時候，曾對公卿們說：“昔日魯子敬曾預言帝業，他真是深明大勢?！?/p>

吳下阿蒙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今安徽阜陽）人，年輕時到江南投奔身為孫策部下的姐夫，十五六歲時便能隨軍殺敵。他曾說：“貧賤的人難以生存，如果能立功，便可以富貴了，豈不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后來，張昭推薦呂蒙為別部司馬。孫權東征黃祖的時候，呂蒙任前鋒，親手斬殺了黃祖的水軍都督陳就。孫權充分肯定了呂蒙在這場戰斗中的功勛，任他為橫野中郎將。呂蒙參與了赤壁之戰和南郡之戰。魯肅接替周瑜總領軍事后，來到陸口，路過呂蒙屯兵之處的時候，有人對魯肅說：“呂將軍現在功名漸漸顯赫，早已不是從前的呂蒙了，您應該去看看他?！痹瓉眙斆C一向看不起呂蒙。當魯肅見到呂蒙時，呂蒙問魯肅：“您接替公瑾身受重任，與關羽為鄰，要用什么計策防范呢？”魯肅說：“視情況而定?！眳蚊烧f：“如今東西雖然聯合，但關羽是熊虎之將，怎能不早定對策？”接著給魯肅出了五條計策。魯肅起身，拍著呂蒙的肩膀說：“呂子明，我不知道你竟然有如此高明的才略?！濒斆C隨即拜見了呂蒙的母親，二人結為好友。

擔當大任

呂蒙為人十分忠厚。當年成當、宋定、徐顧三人的防區與呂蒙接近，這三個人去世后，孫權要把三人所統之兵交給呂蒙，呂蒙堅決推辭。他說這三位將領為國辛勞，子弟雖小，卻不能收回他們的部曲。連續三次懇請，孫權才同意。呂蒙又為這三家的孩子請了老師，教導他們。后來，呂蒙隨孫權在濡須抵擋曹軍，屢獻奇計。他建議孫權在水口兩旁立塢，設計精巧的防御工事，使得曹操屢攻不下。孫權攻打皖城的時候，呂蒙推薦甘寧為升城督，攻擊前線，呂蒙則率領精銳部隊接應。他親自擊鼓，振奮士氣，從早上到早飯時間，便攻破了城池。曹操大舉進攻濡須，孫權任命呂蒙為濡須督。呂蒙在防御的塢上面準備一萬張強弩，抵御曹兵。曹兵前鋒營寨還沒扎好，就被呂蒙攻破了，曹操只得退兵。

魯肅死后，呂蒙接替了其統率的部曲。魯肅生前聯合關羽共御曹操，呂蒙卻常常想攻打關羽，占據整個長江。他到了陸口后，表面上和關羽結交。呂蒙一直生病，便向孫權請求回到建業（今江蘇南京），從而騙得關羽撤掉了防范東吳的警備。關羽威震樊城的時候，孫權派呂蒙為先鋒。呂蒙到了潯陽，將精兵藏在大船里，讓搖櫓的人扮作商人，白衣渡江，突襲了關羽設在江邊的哨所，然后到南郡，俘虜了關羽和他手下將士的家眷，但是對他們很厚待，甚至比關羽對他們還好。關羽的使者把這個情況帶回軍營，官兵各個無心作戰。關羽自知無路可走，只得敗走麥城（今湖北當陽東南）。關羽到了漳鄉，部下們漸漸脫逃，孫權派朱然、潘璋斷絕小路，終于擒獲了關羽父子。

孫權任命呂蒙為南郡太守，賞錢一億，黃金五百斤。呂蒙堅決不受；孫權卻很堅持。然而就在此時，呂蒙生了重病，孫權重病懸賞求醫。孫權憂心忡忡，想去看望呂蒙，又怕打擾他，于是便在墻上穿了個洞，從洞中察看呂蒙病情。呂蒙吃點東西，孫權就很高興，否則，孫權便難以入眠。最終，呂蒙還是病重而死，終年四十二歲。呂蒙死前將所得財物奉還朝廷，遺命喪事節儉，孫權知道后更加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