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廢帝劉子業
大明八年(464)五月,南朝宋孝武帝劉駿因病去世。對于他的死,眾臣們不知是應該慶賀呢還是應該悲哀。因為劉駿生性猜忌兇暴,大臣們平日里個個惶惶不可終日,終于盼到他命歸西天的這一天了,怎么能不暗中慶幸呢? 然而,又有誰敢擔保繼承皇位的太子能是一位仁慈之君呢?萬一他比其父更加兇殘,那么,等待著王公大臣們的,不將是更為悲慘的命運嗎?
劉駿去世的當天,太子劉子業在群臣的簇擁下,舉行了登極儀式。因劉駿剛去世,登極儀式則顯得不那么熱鬧隆重,反而帶點哀傷的氣氛。吏部尚書蔡興宗親奉璽綬,劉子業傲慢地、懶洋洋地將璽綬接在手中,臉上毫無悲戚之色。蔡興宗見狀,心中不由一沉。儀式結束后,蔡興宗憂慮地私下對人講: “當年魯襄公薨,昭公不知哀傷,叔孫穆知其不能善終。看今日情形,其家國之禍已不遠了。”
劉子業是宋孝武帝劉駿的長子,生于元嘉二十六年(449)正月,小字法師。元嘉二十八年 (451),劉駿任江州刺史,出鎮尋陽 (今江西九江市),祖母路氏與母親王氏皆隨往,劉子業年僅2歲,被留在京師。這一年,文帝劉義隆殺死了弟弟彭城王劉義康,揭開了劉宋皇室骨肉相殘的序幕。元嘉三十年 (453),劉劭殺文帝劉義隆自立為帝。劉駿起兵討伐劉劭,劉劭將劉子業囚禁在侍中下省,同時關在侍中下省的還有江夏王劉義恭的十二個兒子。劉駿的兵馬直搗建康,劉劭在慌懼之中,幾次欲殺劉子業,但最后還是未敢下毒手。后來,江夏王劉義恭單騎出城投奔劉駿,劉劭一怒之下將他的12個兒子全部殺死,那時,劉子業已經4歲多了,開始略知人事,幾次險遭殺害引起的恐懼,劉義恭諸子遭害時的悲號掙扎,都給他以強烈的刺激。及劉駿入京,殺二兄劉劭、劉濬及其諸子,后又殺弟劉誕、劉渾等,對敢于諫諍和得罪自己的臣子,大加殺戮,搞得人人自危,俯首聽命。對劉子業來說,自出生以來的十幾年,耳聞目睹的這一切,給他以什么教育呢?無非是,為了自身利益,不惜父子兄弟骨肉相殘,對大臣,只能以強暴的手段壓服。因為這一切都給他這位16歲的小皇帝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劉子業少時愛讀書,尤其愛好歷史,對歷代興衰替代頗為熟悉。他在孝武帝即位的那年,被立為太子,初因年幼,居于永福省,大明二年 (458) 入居東宮。他生性急躁,常惹其父不滿,他的生身母親王皇后也逐漸不得劉駿寵愛。殷淑儀因年輕貌美而寵傾后宮,她的兒子劉子鸞出生后,深得劉駿的喜愛,而劉子業在父親眼中,更成了橫豎不順眼的不可雕琢的朽木了。一次,劉駿起駕西巡,劉子業寫信請安,字跡有些潦草,被劉駿狠狠責備了一通。劉子業心中惶懼,連忙認錯請罪,劉駿不滿地說: “你的字不長進,此是一條。聽說你平素懈怠,脾氣越來越暴躁無常,怎么就如此頑固不化呢!”劉子業聽了,心里雖然不高興,表面上卻只有唯唯聽命而已。后來,劉駿又欲廢劉子業,另立劉子鸞為皇太子,侍中袁顗極力諫阻,盛稱“太子好學,有日新之美”,劉駿也考慮到隨意廢立太子于社稷不利,于是打消了廢掉劉子業的念頭。但這一舉動對劉子業的震動太大了,致使他始終對父親與八弟耿耿于懷。
劉子業即位不久,下令廢掉孝武帝大明五年所立南北二馳道和孝建年間以來所改制度,仍依文帝元嘉時所定制度。他的這一舉動引起部分大臣的不滿。蔡興宗很氣憤地對顏師伯講:“先帝雖非盛德之主,其道也不好輕易改變,古人云 ‘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今先帝去世不久,而凡諸制度與興造,不論是非一概刊削,即使是禪代,亦不至于如此。天下人有識見的話,可以此觀察其道德。”顏師伯聽后,不肯同意蔡興宗的分析。
后來,劉子業又令在太廟畫諸祖考畫像,畫成后,他親自前去觀看。在武帝劉裕的畫像前,他駐足細細觀賞,翹起大姆指贊嘆說: “好一位大英雄,生擒數天子!”又指文帝義隆的畫像說: “這位也不錯,但末年不免被兒子砍了頭去。” 他看了看父親孝武帝劉駿的畫像,很不高興,以手指畫訓斥道: “這位是個酒糟鼻,為何不畫上?”并命人立即補畫上。
對生母王太后,劉子業同樣毫無孝心。他即位的當年,太后病重,讓人呼他前去。劉子業說: “病人那里多鬼,哪能到那樣的地方去。”太后聽人報告后,大怒,氣喘吁吁地對人們說: “取刀來,剖開我的肚子,怎么能生下這樣的混帳兒子!”不久,太后病故。
劉駿臨終前留下遺詔,令江夏王劉義恭與柳元景、顏師伯、沈慶之、王玄謨等輔佐劉子業。劉義恭雖身為太宰,受輔政之命,卻懦弱無能,膽小怕事,遇事退避,所以朝政大權很快被戴法興等近習所掌握。戴法興等專制朝廷大權,一切皇帝詔敕皆出自戴法興之手,尚書省事無大小,都由他來決定,劉義恭身為錄尚書事,顏師伯為尚書仆射,但只是守空名而已。吏部尚書蔡興宗自認為自己的職責就是銓衡官吏,有責任為朝廷推薦選拔人才,因此,每當上朝,他都向劉義恭陳述登賢進士之意,并且博論朝政得失。然而,說者慷慨激昂,聽者卻嚇得渾身發抖,不敢答言。劉義恭一直害怕戴法興,平日里極力曲意阿附,唯恐得罪,哪敢議論戴法興的過失呢?就是聽人議論也怕得要死了。蔡興宗每次奏選官之事,戴法興、巢尚之就擅自換上自己的親信,原來上報的人選所剩無幾。蔡興宗很生氣地對劉義恭、顏師伯說:“選舉官吏這樣的機密大事也多被刪改,亦不知是什么天子意。”因他數與劉義恭等爭執選官之事,弄得戴法興和劉義恭都對他厭煩起來,便命他出任新昌太守。
劉子業即位之初,害怕太后、大臣和戴法興等人,不敢隨意玩樂。太后去世后,他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欲有所為,但時時事事遭到戴法興的壓抑。在戴法興的眼里。劉子業完全是個頑童,需由他嚴加管教,所以他對劉子業很不客氣,竟訓斥說:“官如此作,是想做第二個營陽王嗎?”劉子業聽了,心中憤憤不平。
太監華愿兒深得劉子業喜愛,經常得到大量賞賜,而戴法興常常加以裁減,所以華愿兒非常痛恨戴法興。劉子業令華愿兒到宮外察聽風謠,華愿兒回來報告說:“外面道路上皆傳言: ‘宮中有二天子,法興為真天子,官為贗天子。’ 而且官深居宮中,與人物不接,法興與太宰、顏、柳共為一體,家中往來門客恒有數百,內外士庶莫不畏服。法興是孝武帝左右,久在宮中,恐怕長此下去,此坐席就不是官所有了。”劉子業聽了深以為然,立即下詔免去戴法興的官職,遣還鄉間,徙往遠郡,后又賜死。巢尚之也被解除了中書通事舍人之職。
員外散騎侍郎奚顯度也是孝武帝劉駿的親信,他對民眾特別苛刻,經常毒打被征服勞役的百姓,人們對他切齒痛恨。劉子業早想將其除掉。一次,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顯度為百姓之患,應當除掉他。”左右聽后,馬上唱諾,宣旨將奚顯度斬首。
搞掉了孝武帝劉駿留下的幾個心腹,清除掉心頭之患,劉子業初戰告捷,心中高興起來。但是,他深知要達到親政的目的,目前所做的才剛剛開始,下一步需搬掉父親安排的幾位輔政大臣。
孝武帝劉駿在世的時候,因他猜忌殘忍,王公、大臣皆屏息靜氣小心從事,相互之間不敢隨便往來,深怕禍從天降。劉駿死后,劉義恭等都松了一口氣,互相慶賀說:“從今日開始得免橫死啦!”劉駿的葬禮剛完,劉義恭、顏師伯、柳元景等就在一起不分晝夜地歡宴酣飲,恣情享受。劉子業得知后,心中非常不滿。顏師伯是劉駿重用的大臣,多年居權要之職,他驕奢淫恣,目空一切,深遭衣冠之族的忌恨,劉子業決定先拿他開刀。他下詔,任顏師伯為尚書左仆射,免去其衛尉卿、丹陽尹之職,使其有職無權,以吏部尚書王或為尚書右仆射,分其權任。顏師伯這才知道小皇上不可小看,心中恐懼起來。劉子業殺掉戴法興,舉朝震慴,諸大臣各不自安。顏師伯與柳元景密謀,欲廢掉小皇帝,另立劉義恭。然而,二人空有此謀,雖日夜聚議,卻遲疑不能決。柳元景因久未定謀,心中煩躁,日夜心神不寧,便去找沈慶之討主意,把他與顏師伯欲廢帝另立的打算告訴了沈慶之。沈慶之聽了,沉吟半晌,并不表態,柳元景只好悶悶不樂回府。沈慶之送走柳元景后,又仔細思忖起來。他與劉義恭的關系一直不是很親密,立劉義恭為帝,他從心里感到不情愿;再者,劉駿遺詔中,有讓沈慶之參決大事之言,而顏師伯卻專斷朝政,將沈慶之拒之門外。顏師伯竟然對尚書令史講:“沈公只是一爪牙而已,怎能參與政事!”因此,沈慶之對他是恨之入骨。經過這么一考慮,沈慶之斷然向劉子業告發了柳、顏二人之謀。
接到沈慶之的告發后,劉子業一刻也不延誤,馬上親帥羽林軍抓獲劉義恭,斬其首,又砍斷其肢體,掏出腸胃,挑取眼球后用蜜汁浸泡,稱之為“鬼目粽”,劉義恭的四個兒子也同被殺害。捕殺劉義恭的同時,劉子業又派人稱詔召柳元景,并派全副武裝的士兵隨后趕到。柳元景的左右將士奔走相告: “朝廷兵刃異常。”柳元景知殺身之禍已至,神態安詳地入內向老母告別,隨后,穿戴上整齊的朝服,象往常一樣乘車應召入宮。其弟身著戎裝,欲率左右將士抗拒,柳元景苦苦勸止。車剛出巷口,朝廷軍士已氣勢洶洶地趕到,個個劍拔弩張,如臨大敵。柳元景從容不迫下車受戮,至死神色不變。其八個兒子、六個弟弟及諸侄也慘遭殺身之禍。顏師伯在道路上被抓,立被斬首,六個兒子也遭受牽連被殺。
以上是發生于劉子業上臺的第二年(465)八月的事。劉子業誅殺了幾位顧命大臣后,膽壯氣粗,改元“景和”,開始親理政務。此時,他仍有一事放心不下: 劉義恭9歲的世子伯禽為湘州刺史,不殺恐留下后患。于是,他派人前去殺害了伯禽。從此以后,劉子業便肆無忌憚施行暴政,視朝廷公卿大臣皆如奴隸,隨意捶曳折磨。
新安王劉子鸞當年因生母殷妃而得父親劉駿寵愛,引得劉子業切齒痛恨。劉子業得勢之后,馬上派人去賜劉子鸞死。年僅7歲的劉子鸞臨死時,悲憤地對左右說:“愿我來世不要再生于帝王之家。”劉子鸞的同母弟、6歲的南海王劉子師和同母妹也同時遭害。劉子鸞兄妹3人死后,劉子業猶覺不解恨,命人掘殷貴妃墓,又要掘埋葬劉駿的景寧陵,太史以掘景寧陵于他不利為由加以勸阻,方才罷休。當初殷貴妃死后,謝莊為其做誄文,其中有 “贊軌堯門”之句。劉子業認為這是謝莊有意將殷貴妃比為鉤弋夫人,欲下令將其殺害。有人勸道: 死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樣的,痛苦也只是瞬間之事。謝莊生而享盡富貴,不知天下之甚苦,今將他關在尚方,使他嘗嘗天下之苦,然后再殺他也未為晚。”劉子業聽了這番話,正對了他以折磨人為樂的脾性,于是下令將謝莊關在獄中。謝莊在尚方獄中受盡磨難,直到劉子業被殺后才獲釋出獄。
殺害劉義恭等顧命大臣后,劉子業放心大膽,恣情享樂。他常率領親信出宮游玩,再也無人敢加以勸阻。沈慶之因告發柳元景等之功,成了劉子業的寵臣,得以同輦陪駕出玩。同車的還常有劉子業的姐姐山陰公主。山陰公主,名劉楚玉,與劉子業為同母所生,嫁給駙馬都尉何戢。公主淫蕩無度,對自己的生活很不滿意。一次,她厚顏無恥地對劉子業說:“妾與陛下雖說是男女不同,但俱是托體于先帝。陛下有六宮萬數,而妾唯有駙馬一人,事情太不公平。”劉子業聽了,哈哈大笑: 區區小事,有什么不好辦的! 于是下令,選取貌美風流的男子三十人為公主的面首左右,又為其進爵會稽郡長公主,秩同郡王,讓她享受與皇子相同的待遇。公主猶不滿足,她見吏部郎褚淵長得漂亮,遂起邪念,央求劉子業允許讓褚淵為她的侍從。褚淵侍奉公主十余日,多次遭其逼迫,萬般無奈,只好苦苦哀求,誓死不從,方才得免。
劉子業比她的姐姐更加荒唐。他的后宮里有一人被稱為“謝夫人”,實際是他的姑姑,文帝劉義隆第十女劉英媚。劉英媚為新蔡長公主,嫁給寧朔將軍何邁,后被劉子業偷偷納于后宮,對外則謊稱公主去世,將一宮中婢女的尸體送往何邁府第殯葬。劉子業自以為這一移花接木之術很高明,卻不能哄騙得了何邁。何邁素豪俠,府中多養死士,他積極密謀,準備待劉子業出游時起兵將其廢掉,另立劉駿第三子、晉安王劉子勛為帝,但不幸事泄,劉子業親自將兵誅殺了何邁。
沈慶之自告發顏師伯、柳元景之后,深得劉子業的器重,他以三朝老臣自居,愿竭盡全力輔佐劉子業。因見劉子業行為荒唐,濫殺大臣,使人人自危,便多次進言規諫。誰知劉子業象他的父親一樣,最不喜歡別人諫諍規勸,每當沈慶之進諫時,便流露出極不耐煩的神色。沈慶之怕惹來殺身之禍,遂閉門謝客,深居簡出。他平素最敬重蔡興宗,派人邀蔡興宗至府懇談。蔡興宗見到他,寒喧了幾句后,便單刀直入地向他分析當朝形勢,指出劉子業的所作所為使得舉朝遑遑,人懷危怖,而劉子業所忌憚的唯有沈慶之一人,全國百姓所瞻賴者也是沈慶之。因此,他勸沈慶之不要猶豫不決,坐觀成敗,要挺身而出,率眾廢掉劉子業,以免旦夕之禍和四海人士的指責。沈慶之聽了蔡興宗的話,喟然而嘆:“我也知道今日憂危,難得自保,但盡忠奉國,貫以始終,此乃天命所任。再說我現在老退私門,已很少兵力,雖欲有所作為,恐事也無成。”蔡興宗聽了,很不以為然,向他細細分析當時形勢:“人們為了擺脫朝夕之死,人心思變,殿中將帥也在打聽外間消息,若有一人倡首,必一呼百應,勝局即定。沈公自文帝元嘉以來,三朝典兵,舊日部曲和親屬子侄布在各地,兵力可觀。一旦起事,我在尚書中率百僚按前代故事,選賢明君主以奉社稷,天下之事可立定。”蔡興宗又進一步指出: “聽說車駕屢幸貴宅,與公醉飲淹留,又聽說皇上常屏左右直入內閤,此乃難得的機會,不可失掉啊!”沈慶之知蔡興宗之意,要他趁劉子業到他府上宴飲時將其除掉。話說到這個程度,他沈慶之還能再找什么理由推辭呢?于是,他向蔡興宗深施一禮,非常誠懇地說: “感君至言,然而如此大事,非我所能做到的。我只有抱忠以死了!”說完閉目垂頭,表情凄然。蔡興宗見他如此,知再勸也無濟于事了,只好告辭。
沈慶之的侄子沈文秀任青州刺史,將赴任時,特來向沈慶之辭行。他也勸沈慶之說:“今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將至。如今借我這支兵力,圖之易如反掌,機會難得,不可失啊!”他再三勸說,以至于痛哭流涕,沈慶之卻意念已定,不肯動心。沈文秀無奈,只好率領部下赴任去了。沈慶之望著侄子悲憤離去的身影,喃喃地自言自語: “主上昏狂,正需老臣規勸,怎能行背君叛逆之事呢?”
劉子業誅殺何邁后,料定沈慶之必來入諫,便先派人關閉青溪上的幾座橋,不讓沈慶之進宮。沈慶之聽說何邁之事后,果然前去請求面見劉子業,但多處碰壁,只好失望地趨車回宅。為了徹底堵住這位好諫諍的老臣的嘴,劉子業派沈慶之的堂侄沈攸之賜給他毒藥,讓他自盡。沈慶之沒想到殺身之禍來得如此迅速、突然,心中悲憤難忍,他把毒藥狠狠地推向一邊,拒絕飲藥。沈攸之見狀,竟滅絕人性地操起被揜將他殺死。可惜這位八十高齡的老將、三世功臣,一朝死于非命! 他的兒子、侍中沈文叔對弟弟、中書郎文季說: “我能死,你能報!”說完拿起賜給沈慶之的藥一飲而盡,當場死亡。沈慶之的另一個兒子、秘書郎沈昭明也自經而死。沈文季見父兄轉眼之間相繼喪命,大吼一聲,揮刀躍馬沖出包圍,追兵見他怒不可遏,一副拼命的架勢,皆不敢逼近,眼睜睜地看著他脫身而去。
為掩人耳目,劉子業對外詐稱沈慶之年老病亡,贈侍中、太尉,謚曰“忠武公”,又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葬禮。
領軍將軍王玄謨也是三世老臣,孝武帝劉駿臨終前留下遺詔,要他統領外監。他見劉子業暴戾無常,刑殺過度,便多次流涕諫阻。劉子業大怒,氣勢洶洶地大聲呵斥,王玄謨嚇得一聲不敢吭,彎腰低頭退出。從此,王玄謨終日心驚膽戰,茶飯不思,夜不能眠,神情恍惚,常驚慌地喊: “抓我的兵已到門前了!”這時,外間也風傳王玄謨已被殺害。蔡興宗見到王玄謨派來的典籤包法容,要他勸王玄謨舉事,莫要坐以待斃。王玄謨不敢依蔡興宗之言而行,只是又派包法榮轉告他: “如此大事不易可行,但也請君放心,我決不會泄露君言。”
此時,王公大臣人不自保,整日擔驚受怕,而處境最危險的則是劉子業的幾個叔叔。劉子業的弟弟們均年幼,對他的皇位構不成大的威脅,幾位叔叔年富力強,時刻危及他的皇位,因此,成了他的一塊心病。王太后死后不久,劉子業睡夢中又見到了她,只見太后面帶怒容,訓斥他說: “你不孝不仁,本無人君之相,你的弟弟子尚愚悖如此,也非運祚所及。你父孝武帝險虐滅道,結怨于人神,故兒子雖多,并無天命,大運所歸,應還文帝之子。”劉子業聽了,心中不快,正要與太后爭辯幾句,太后卻并不理睬,轉眼間不見了蹤影。恍惚之間,又見幾位叔叔闖進宮來,不由分說揪住他就往外趕,口里叫著:“遵太后令,皇位歸我們弟兄,孝武之子不得居于此宮。”劉子業急得手足無措,忙喊文武左右上前抓住幾位叔叔,可哪里有半個人影?他死死抓住座位不放,拼命大喊:“你們出去,皇帝是我!”親信太監聽他喊叫,忙把他搖醒,只見他滿頭大汗,目光呆滯,半天才緩過神來。做了這個惡夢后,劉子業思前想后,越想越怕。為了防備叔叔們為亂,他把他們調入京城,拘于殿內,并百般侮辱虐待。湘東王劉彧、建安王劉休仁、山陰王劉休祐都很肥胖,劉子業把他們分別放入竹籠中過秤,數劉彧最肥,便稱其為“豬王”,稱劉休仁為 “殺王”,劉休祐為 “賊王”。東海王劉祎呆乎乎的,被稱為 “驢王”。因劉彧、劉休仁、劉休祐三人年長,最被劉子業視為心頭之患,常讓三王追隨身邊,不離左右。他多次欲殺害三王,前后達十次,建安王劉休仁多有心計,每當劉子業起了殺念,便機智地談笑佞諛取悅于劉子業,才一次又一次使劉子業打消了殺害三王的念頭,保全了性命。三王之中,又數湘東王劉彧處境最慘。劉子業曾派人挖一大坑,里面裝上泥與水,讓劉彧脫光衣服,赤身裸體在坑內爬行,象豬一樣用嘴吃槽子里的食物,他在邊上看得甚開心,不住地哈哈大笑。一次,劉彧不慎得罪了他,他馬上下令,將劉彧的衣服剝光,綁起手腳,幾個人象抬豬一樣抬到太官處,并對左右說: “今日屠豬!”建安王劉休仁見狀非常著急,因劉子業正在盛怒之際,不敢隨意請求他饒恕劉彧,但如不請求饒恕,劉子業殺人如兒戲,劉彧即刻就要身首分家,命歸西天了。著急之中,劉休仁想起劉子業將少府卿劉朦之妾藏于宮中,準備待她生下兒子后立為皇子,于是,便連忙對劉子業笑著說: “豬不應死。”劉子業瞪了他一眼,問: “為什么?”劉休仁笑嘻嘻地說: “待皇子生下后,殺豬取其肝肺。”劉子業聽了,這才消了氣,下令: “暫且付廷尉。”第二天,又將劉彧釋放,劉彧才免于一死。
劉子業觀察自武帝劉裕以來的諸帝,太子皆未坐穩帝位,武帝太子劉義符被大臣廢弒,文帝太子劉劭被孝武帝劉駿起兵殺死,而幾位繼承帝位的,文帝劉義隆是劉裕的第三子,孝武帝劉駿是劉義隆第三子,看來兄弟中排行老三的是皇位的最大威脅者。他的三弟晉安王劉子勛,正任江州刺史,駐守尋陽 (今江西九江),便成了他的心頭之患。他采納大臣之謀,派人送藥賜劉子勛死。劉子勛年幼,其部下長史鄧琬等聞訊后,憤然而起,欲擁立劉子勛,起兵討伐劉子業,并移檄遠近,緊急行動起來。
此時的劉子業,卻正在過著醉生夢死,荒淫無道的生活。一日,他下令召諸王妃、公主、郡主等入宮。在他面前列成一排,強令左右侮辱她們。南平王劉鑠的王妃江氏誓死不從,劉子業大怒,下令殺死了她的三個兒子,又令人鞭打江氏一百下。一次,劉子業率人在華林園后面的竹林堂游玩,忽發奇想,命宮人皆赤身裸體互相追逐以取笑,有一人不從命,馬上被斬首。盡興玩了一天后,劉子業夜里就宿在竹林堂,夢見一女子罵他道: “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就要完蛋。”第二天醒來,劉子業回想昨夜所夢之事,非常氣惱,在宮中找到一位相貌與夢中女子相似的宮女,將其斬首。夜里,他又夢見被殺的宮女罵他道: “我已向上天控告你了!”劉子業從夢中驚醒,又惱又怕,命巫師為他占覡。巫師裝模作樣地忙活了一通,鄭重告訴他: 竹林堂有鬼。十一月二十九日夜里,劉子業屏退衛從,親率群巫與數百名綵女在竹林堂射鬼,一時搞得烏煙瘴氣。
就在劉子業忙于射鬼之時,宮中一次重大行動開始了。主衣阮佃夫、壽寂之、細鎧將王敬則、中書舍人戴明寶等正秘密準備弒帝另立。劉子業率眾射鬼完畢,正要奏樂時,突見他平時極厭惡的壽寂之抽刀沖進來,姜產之,淳于文祖等緊隨其后,個個殺氣騰騰,面目猙獰,不由大吃一驚,忙引弓搭箭向壽寂之射去,但驚慌之中沒有射中。這時,竹林堂內一片混亂,綵女們惶恐萬狀,尖叫著四散逃命。劉子業丟下弓箭,倉惶逃走,口中大叫幾聲“寂寂”,被追趕上來的壽寂之一刀刺死。死時僅17歲。劉子業死后的第二天,仍橫尸太醫閤口,無人照管。后來,才為他舉行了簡單的葬禮,將他葬于秣陵縣南,沒有廟號與謚號,史稱其為 “前廢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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