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司馬衷
中國古代的皇位繼承機制,是立嫡以長不以賢。只要是嫡長子,即便是無知頑童、超級白癡,也可以接班當皇帝。當然,伴隨而來的往往是宮廷政變和社會動亂。
晉惠帝司馬衷就是一個典型例子。
一、白癡登基
司馬衷字正度,是晉武帝司馬炎的第二個兒子,由于老大司馬軌2歲夭亡,他成了實際上的長子。
司馬衷9歲時被立為皇太子。愛子心切的武帝特地請了敢于彈劾貪官污吏,被視為直臣的李憙來當太子太傅,指望嚴師出高徒,能把太子培養成才。誰知司馬衷天生是個白癡,呆傻愚鈍,不堪造就。有一次,他在皇家花園中玩,聽到蛤蟆叫,就問左右: “它是為官家叫,還是為私家叫?”對于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問題,侍從們早已司空見慣,知道如何胡弄他了,當下有人便熟練地回答:“在官地里叫的是為官,在私家地里叫的是為私。”白癡很滿意。又有一次,聽說許多地方百姓因饑荒而餓死,他覺得不可理解,說: “為什么不吃肉糜?”諸如此類的笑話,實在是太多了。
太子的德性,武帝當然也有所耳聞,并且成了一塊心病。他的帝位是從曹氏家族中奪來的,自然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夠保住這份家業,不被他人奪走。可是,“一個白癡,能接得了班嗎?”這個問題近來常常攪得他心煩意亂。他在和太子的生母皇后楊艷私下閑談時,曾多次提到這個問題。楊皇后心中想的卻只是如何保住兒子的繼承權不被別人奪走,這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并不否認兒子的傻呆,卻搬出了儒家經典《春秋·公羊傳》上的一句傳世名言來為兒子辯護: “立嫡以長不以賢,怎么可以另立他人呢?”于是,武帝只好默然。離經叛道,他還沒有這個膽量。不過,楊皇后還是不放心。泰始十年(274)她臨終之時,因見武帝寵愛胡貴嬪,怕日后胡貴嬪當了皇后,危及太子,便使出最后一點力氣,將頭枕在武帝膝上,流著淚說: “我叔父楊駿的女兒楊芷,品德、容貌都很出色,望陛下將她納入后宮,代我侍候陛下。”武帝很受感動,當場就答應了下來。
然而,朝野上下無人不知太子愚呆,不堪為嗣。有一次,中書令和嶠委婉地對武帝說:“太子有古人淳樸之風,現在的世道虛偽狡詐,太子恐怕料理不了陛下這份家業。”又有一次,尚書令衛瓘在陵云臺侍宴,見周圍沒有外人,假裝酒醉,跪在武帝面前說:“臣有話啟奏。”武帝說:“想說什么事呀?”衛瓘張了幾次口終究還是不敢直說,只是用手摸著武帝的座位說:“此座可惜!”武帝明白他想說什么,故意裝糊涂說:“你真的喝多了!”
武帝決定對太子進行一次測試。這一天,武帝將東宮官吏全部召來,設宴招待,然后將尚書省的疑難問題寫在紙上,命給使張泓送交太子,要太子回答,并且立等回復。太子妃賈氏急忙請外人代答,代筆的人是個文人,自然引經據典,之乎者也一通。拿回來一看,張泓就說不行: “太子不好學習,陛下是知道的,看到答詔多引古書,必定責問代筆之人,太子也不免更受譴責。不如直接把意思講明白為好。”賈后一聽有道理,馬上說:“你就代我好好起草作答,將來和你共享富貴。”張泓向來有點小文才,一會兒便將草稿擬好,再由太子抄寫一遍,拿回去交差。武帝見答案寫得頭頭是道,非常高興,馬上遞給衛瓘看,衛瓘怎么也想不到太子還有這種本事,弄得十分尷尬。群臣趁機奉承皇上,異口同聲地三呼萬歲,表示慶賀太子成才。
經過這次測試以后,武帝心情大有好轉,越看越覺得太子真是天天都有進步。過了些日子,武帝頗有信心地對身邊侍侯的和嶠、荀勗和荀勗說:“太子近來稍有長進, 你們可以一起去看看他,略為和他談點社會上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印象能夠得到證實。三人見過太子回來, 荀勗和荀本是賈妃的人, 都極意奉承, 稱贊太子明達事理, 見識廣博。和嶠是個直臣,說了真話: “太子和以前一樣!”歷來皇帝愛聽奉承話的多,愛聽真話的少,武帝也是如此,一聽和嶠的話,便拉長了臉,站起來拂袖而去。
過了些日子,武帝在太子的長子司馬遹身上,又看到了新的希望。說起來,這個孫子也算是白撿來的。當初,武帝怕太子年幼,不懂房帷之事,便把自己親幸過的后宮才人謝玖派去東宮侍寢,沒想到居然有了身孕,后來因賈妃妒忌,謝玖回了西宮,在那兒生下司馬遹。一直長到三四歲,司馬衷還不知道有這么個兒子。后來,司馬衷去朝見父皇,碰上司馬遹正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武帝才告訴他: “這是你的兒子。” 司馬遹和他的白癡父親完全不同,十分聰明智慧,武帝特別喜歡,經常讓他跟在身邊。有一次,宮中夜間失火,武帝登樓觀望,剛剛5歲的司馬遹居然拉著武帝的衣襟要他進屋去,武帝奇怪,問他為什么?遹說: “夜間發生突然事故,應該防備有非常事件,不能讓火光照見人君。”武帝見他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識,不禁大為驚奇。又有一次,司馬遹跟著武帝去觀看豬圈,對武帝說:“豬很肥了,為什么不殺了拿來犒賞將士,還留著浪費糧食?”武帝立即下令將豬宰了,拍拍司馬遹的后背,對身邊的人說:“這孩子一定能振興我家。”武帝甚至還在群臣面前,將他比作司馬懿。就這樣,武帝覺得兒子雖然不理想,可孫子大有希望,因此,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仍讓白癡司馬衷當太子,作為法定的繼承人。
武帝是政壇老手,深知宮廷斗爭的殘酷無情,因此,他一旦打定主意不廢太子以后,便開始考慮如何鞏固太子的地位,消除潛在的威脅。
太康三年(282),有一天武帝問尚書張華:“誰可讬以后事?”張華脫口便說:“論德才和親近,誰也比不上齊王。”不料這話正觸著了武帝的心病,武帝的臉色立時陰沉起來。
齊王司馬攸是武帝的同母弟,小名桃符,從小聰明過人,長大后平易近人,樂善好施,能文能武,才能和聲望都在武帝之上。司馬昭常常摸著晉王御座說:“這是桃符的位子!”多次想立他為世子,當接班人。因此,當年司馬攸就是和武帝爭奪王位的競爭對手。后來,武帝雖然獲勝,齊王司馬攸的聲望卻仍然與日俱增。武帝不免擔心,一旦自己過世之后,白癡兒子的皇帝寶座能不能坐得安穩。張華居然還要叫他將后事托付給齊王,豈非自找麻煩!
黨附于賈妃的荀勗、馮紞、楊珧等人早已看出武帝的心思,便趁機挑撥。馮紞說:“陛下讓宗室諸王到各自的封國去,應當從最親近的人開始,最親的莫過于齊王了,如今卻單單讓他留在京師,這合適嗎?”荀勗說:“百官內外都歸心于齊王,陛下過世之后,太子怕是不能繼位了。陛下要是不信,可以試試,下令讓齊王到封國去,滿朝文武必定以為不可。您就能知道我的話沒有說錯。”這些讒言武帝聽得很入耳。太康三年 (282) 十二月,便下詔讓齊王司馬攸去封國。果然受到群臣的反對。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說:“齊王至親,又有德望,應當以太子太保的身份留在京師,參預政事。不應讓他到封國去,而且只給個都督的虛名,不給他典兵的實權。如此猜疑,為害極大。”扶風王司馬駿、光祿大夫李憙、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甄德等也都極力勸諫,武帝一概不聽。王濟、甄德還發動自己的夫人常山公主和長廣公主一起去做武帝的工作。武帝見這么多中央大員甚至附馬、公主也都來替齊王說情,覺得問題果然嚴重,不禁勃然大怒,對侍中王戎說:“讓齊王去封國,是我的家事,人還活著,甄德、王濟便讓女人來哭哭啼啼,這是干什么!”當下將二人從內朝貶到外朝,王濟為國子祭酒,甄德為大鴻臚,都被趕出了決策圈。羊琇也被剝奪了兵權,由中護軍降為太仆,不久怨憤而死。李憙則以年老為名退了休。
第二年 (283) 正月,武帝讓太常官員們討論送齊王去封國的禮品。太常博士庾旉、太叔廣、劉暾、繆蔚、郭頤、秦秀、傅珍等七人聯名上表說:“讓齊王到封國去,違背歷朝以有德親王在朝輔政的老規矩。”表文送到太常長官鄭默和曹志那里,二人也深為贊同。曹志不勝感慨地說:“那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讓他在朝輔佐,反而遠出海邊的!晉朝的隆盛,難道真的要完結了!”他特地另寫了一個表文和博士們的表文一起呈給武帝,表文中說: “自古以來,輔佐王室的楷模,同姓有周公,異姓有姜太公,都是身居朝廷。自伏羲以來,沒有那個家族能夠永遠統治天下,只有親疏并用,利權分享,才能國運久長。我以為應當同意博士們的意見。”這些儒官自以為滿腔忠心,一片至誠,都是為了晉室,可是晉朝皇帝卻認為他們實在太不知趣,要他們說的倒不說,不要他們過問的反而橫加議論,若不給點顏色看,還不把尾巴翹到天上了! 于是,下令將太常長官鄭默、曹志罷官,其余博士統統交付廷尉論罪懲處。庾旉的父親庾純見兒子惹下滔天大禍,趕緊到廷尉那兒去自首,說:“庾旉曾把起草的表文給我看過,我見識淺薄,沒能阻止他。”本著自首從寬的精神,武帝下詔對庾純免予追究。廷尉劉頌經過仔細推敲,找到了罪名,說庾旉等人犯了大不敬之罪,這是屬于十種不能赦免的重罪之一,應當處以棄市的極刑,也就是綁到鬧市處死,陳尸示眾。這個意見交付尚書八座討論時,尚書夏侯駿認為,國家不應誅殺諫臣,竭力為博士們辯護。左仆射魏舒、右仆射司馬晃等也都是支持他的意見。兩種意見相持不下,上奏武帝。武帝頗費躊躇,整整過了七天,才下詔:“庾旉等身為儒官,不遵朕旨,不答所問,竟敢以妖言惑眾,實屬罪大惡極。主犯庾旉,本應斬首,念其全家均能自首認罪,免予處死。著將庾旉等七人革職除名,永不錄用。”
武帝加緊催逼齊王司馬攸離京赴國,連儀仗、樂舞、車馬都給準備好了。齊王是聰明人,知道武帝有意排擠他。想想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安分守己,盡心竭力,如今仍不免受猜忌,心中怨憤,本來身體就不怎么壯實,再受點刺激,便病了起來。正好以此為理由,請求武帝同意他不去封國,而去守亡母文明王皇后的陵墓,武帝不許。又派了幾個御醫去給他看病。御醫們都是馬屁精,只知道看皇帝眼色行事,那把醫德放在心上,回來都向武帝報告說: 齊王沒病。武帝催得更緊。齊王得不到治療,心情又不好,病情迅速惡化。可是被逼無奈,只得強打精神去向武帝辭行。齊王向來注意儀容和禮節,是個要強的人,雖然病得很重,仍竭力控制自己不失儀態。武帝見他舉止與常人無異,更相信他沒病。結果,過了幾天,齊王便吐血而死。齊王真的一死,武帝倒也很傷心,親自跑到齊王府去哭喪。齊王的兒子司馬冏哭得捶胸頓足,死去活來。向武帝訴說父親如何為御醫所誣。武帝當即下令將御醫誅殺。這幾個置職業道德于不顧的御醫,終于嘗到了出賣良心的苦果,充當了政治權力角逐的犧牲品。
武帝是個好色之徒,越到晚年越是極意聲色。結果,太康十年(289)十一月,這個54歲的皇帝便因縱欲過度而一病不起。為此,他加緊安排后事。用王佑之謀,以太子同母弟司馬柬為秦王,出鎮關中,司馬瑋為楚王,出鎮荊州,司馬允為淮南王,出鎮揚州,三人分別擁重兵鎮守要害之地,以為藩衛。由于晚年政事大都委于外戚楊駿,武帝又怕日后楊氏勢力太大,威逼天子,便讓王佑當了北軍中侯,典掌禁兵。又聽星相家說廣陵(今江蘇揚州)有天子氣,便封了皇孫司馬遹為廣陵王,食邑多達五萬戶,還精心挑選了劉寔等人為其師友,輔佐這位希望之星。
看起來,后事的安排似乎已經萬無一失,這位已經被疾病弄得精疾力盡的開國皇帝總算松了一口氣。
第二年(290)四月,武帝駕崩。當天,32歲的太子,白癡司馬衷即位登基,稱為晉惠帝,改元永熙。
白癡登基以后,賈妃成了皇后。她一直對和嶠當年說過的那句話耿耿于懷,如今決定要讓這位老臣知道一點厲害。于是,利用和嶠作為太子少保陪同司馬遹朝見父皇的機會,讓惠帝問和嶠: “你以前說我料理不了這份家業,現在又有什么說的?”和嶠說:“臣過去事奉先帝,曾說過此話。我的話沒有應驗,乃是國家之福。臣哪里敢逃避罪責呢!”面對著一個白癡皇帝和一個不講道理的皇后,他還能說些什么呢? 事實上,后來的歷史證明,和嶠說司馬衷料理不了這份家業,這話一點也沒有錯。自這個白癡登基之日起,國家就陷入了一場長期的動亂和災難之中。司馬氏家族創下的家業,確實就敗在白癡之手。
二、楊駿專權
武帝按照皇后楊艷的臨終遺言,將其叔父楊駿之女楊芷納入后宮,后來又立為皇后。楊氏家族更加尊貴起來。
楊氏三兄弟中,楊駿是老大,論名望、才能和器量,比不上老二楊珧和老三楊濟,論野心,卻數他最大。女兒一進宮,他便交了好運,從小小的將軍府司馬一下升為鎮軍將軍。女兒立為皇后,他又遷為車騎將軍,封了臨晉侯,成為中央要員。對于這位外戚的扶搖直上,許多人深感不安。有些人私下議論說:“封建諸侯,是為了藩衛王室。皇后的父親一封侯便以臨晉為名,這可不吉利,恐怕是天下大亂的征兆。”有些人則提醒武帝:“楊駿器量很小,不可委以社稷重任。”武帝都不加理睬,反而越來越加以重用。
楊氏三兄弟開始在朝用事,拉關系,走后門,朝廷內外,到處伸手,排斥忠直舊臣,任用阿附新貴,營私弄權,無所不為。天下之人,無不知道 “三楊”乃當朝權臣。尚書仆射山濤是個分管選官工作十幾年的老臣,多次勸武帝注意這個問題,武帝雖然明白他的好意,卻并不采取有力措施。
到太康十一年 (290)三月,武帝病重,這時,勛舊之臣多已亡故的亡故,退休的退休,被擠走的擠走,身邊只剩下楊駿和他的那幫親信。武帝略有好轉,發現身邊盡是楊駿所用新貴,這才覺得問題嚴重,厲聲斥責楊駿: “怎么可以這么干法!” 又讓中書擬寫詔令,命汝南王司馬亮與楊駿共同輔政,還準備挑選幾個有名望的大臣幫助料理政事。然而,為時已經太晚了。朝廷內外上下,已為楊駿所控制。詔令尚未發出,楊駿便從中書省借來觀看,而且把詔令藏了起來,中書監華廙親自去索要,楊駿也不還。恰好武帝又神志不清起來,此事也就無人追究,不了了之。皇后楊芷乘機要武帝讓楊駿輔政,武帝迷迷糊糊,略微動了一下腦袋,便算得到了認可。到四月中,挑選了一個武帝不省人事的日子,由楊皇后召來中書監華廙和中書令何劭,口頭宣布了預先準備好的詔旨,讓他們當場寫成詔書,以楊駿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事。詔書寫成后,楊皇后又當著華、何二人的面將詔書送到武帝面前,武帝毫無反應。這對楊氏父女來說也許正是最理想的了,反正應有的形式和程序都已齊備,詔令便可生效,大權便可在握。過了幾天,武帝稍一清醒,便問: “汝南王來了沒有?”打算托付后事。他當然不知道在昏迷期間發生的那些事情。左右回答說沒有來。武帝大概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精神受到打擊,病勢突然轉危,旋即死去。于是,白癡繼位,楊駿成了唯一的顧命大臣。
楊駿大搖大擺地住進了太極殿,在昔日武帝上朝的地方辦起公來,還配備了上百名虎賁衛隊當保鏢。
汝南王司馬亮怕遭到楊駿暗算,不敢進宮哭喪,只得在大司馬府門外哭了一場,便帶兵出屯城外,并要求待武帝安葬后再去許昌赴任。有人乘機打小報告,說汝南王打算舉兵討楊駿,楊駿急忙找到楊太后,決定以皇帝名義令石鑒、張劭率領正在監造武帝陵墓的士兵去討伐汝南王,張劭是楊駿的外甥,得詔后立即帶了自己部下去催石鑒發兵,石鑒卻不以為然,說他擔保汝南王不會起兵,他也不打算發兵去討汝南王。事情沒有辦成。這時汝南王也得知了有詔討他,跑去請教廷尉何勗,何勗說:“現在朝野上下都寄希望于你,你為什么不去討伐人家,反而害怕人家來討伐呢!”汝南王是個膽小怕事之人,想來想去,還是不敢起兵,連夜跑到了許昌去,雙方算是沒有發生沖突。
楊駿的弟弟楊濟和外甥李斌還有點見識,都勸楊駿留汝南王在京共同輔政,楊駿不聽。楊濟私下對尚書左丞傅咸說:“家兄若請汝南王回來執政,自己隱退,或許還可以保全楊氏一門不致遭殃。”傅咸深表贊同地說: “宗室和外威,應當唇齒相依,才能平安無事。我看只要召汝南王回來共同輔政就可以了,令兄倒也無須引退。”楊濟又去問侍中石崇: “現在人心如何?”石崇說: “令兄執政,疏遠宗室,應當與天下人共討之。”楊濟趕忙說: “你見到家兄,務必勸勸他。”石崇還真去勸了楊駿一陣,可是,楊駿早已利令智昏,權迷心竊,那里肯聽。
五月中旬,武帝遺體安葬完畢,楊駿便以白癡皇帝名義,給自己加了太傅、大都督的頭銜,并且賦以假黃鉞、錄朝政,百官聽命于他一人的權力。傅咸勸他: “圣上謙恭,把政事委托給你,可是天下人都不以為然,恐怕你的這個差使不容易干吧! 周公那樣的大圣人輔政,尚且有流言蜚語,何況當今圣上已經32歲,遠非周成王那么年幼。我看喪事既然處理完畢,你也該認真考慮一下自己的進退問題了。”楊駿不聽。傅咸又再三勸諫,楊駿聽煩了,便想打發傅咸出朝去當個郡守,外甥李斌忙勸他: “斥逐正派人,會失去人心的!” 楊駿才勉強不把傅咸趕走。
楊駿為了加強控制,安排自己的外甥段廣當了散騎常侍,掌管機要,張劭當了中護軍,掌管禁兵。一切詔令,惠帝看過后,必須送給楊太后審閱,然后才能發出。這些措施就象一把雙刃劍,既是對付賈后一黨的,又是對付宗室的。自然使賈后和諸王忿忿不平。
楊駿自知一向名聲不好,便想用封賞來收買人心。左軍將軍傅祗寫信給他說:“從來沒有帝王剛死,臣下便論功行賞的。”楊駿不聽,還是以惠帝名義下詔: 中外群臣一律加爵位一等,參預辦理武帝喪事的加位二等,二千石以上全封關中侯。免征租調一年。盡管如此,似乎也沒有人出來贊揚他。
楊駿唯恐政令不行,威名不立,因而事無巨細,都要顧問,而且剛愎自用,好用嚴刑。他本來沒有多大才能,也沒有多少學問,又不肯費神去熟悉已有的典章制度,因此,許多措施都違背成法。如此無知,不免遭到天下人的恥笑。
楊駿利欲熏心,為政自然不會清廉,因而,當時京城洛陽盜賊猖獗,社會風氣敗壞。楊駿為了搞出點政績來,打算用重刑懲治,偷盜一百文錢就要處死。為此,他特地召集幕僚們來討論如何改善社會治安的問題。參軍羊亮很有心計,知道問題的根子就在楊駿自己身上,拿小毛賊來開刀不會收到多少效果,因而干脆勸楊駿不必多此一舉。他說:“您要是沒有私欲,盜賊自然就會消聲匿跡,何必用什么重法!”楊駿臉上不禁紅一陣白一陣,又聽別的幕僚七嘴八舌,吵吵一陣,便不了了之。
楊駿雖然不學無術,卻也還知道沒有幾個幫閑文人來裝點門面,輿論上是不利的。所以他手下也還有那么一二個著名文人。陸機,文章蓋世,天才秀逸,被辟為祭酒;潘岳,才名冠世,被辟為主簿。不過,這二位名士,文學上雖頗有造詣,為人稱道,政治上卻是風派,為人不屑。他們究竟能為楊駿臉上貼多少金,大概也是天曉得了。
楊駿的所作所為,很快為朝廷內外大多數人所不齒,人人都看得很清楚,滅頂之災正在向他一步步逼近。連他的一些親朋好友也紛紛勸說他,甚至和他保持距離,害怕日后受到牽連。一向和楊駿交情很深的馮翊太守孫楚勸他說:“從來沒有外姓專權而有好結果的,當今宗室強盛,你不和他們共同掌政,反而內懷猜忌,外樹私黨,我看大禍就要臨頭了。”楊駿不信。弘訓宮少府蒯欽,是楊駿姑姑的兒子,從小和楊駿親密無間,為人正直,多次直言冒犯楊駿,連楊珧、楊濟都為他擔心,蒯欽卻說:“楊駿雖然昏暗,還知道不可妄殺無罪之人,不過是對我疏遠而已。我能和他疏遠,才可以免受牽連。否則,不久就會與他一起被滅族了。”楊駿辟匈奴族人王彰當司馬,王彰逃避不受。有人問他,這樣的好事為什么要逃避。王彰說:“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敗的。何況楊駿近小人,遠君子,專權用事,敗得會更快。我渡海出塞尚且怕被禍及,怎么能去應他的聘呢! 武帝不考慮國家大計,選的繼承人根本挑不了那付擔子,而受遺詔輔佐的又不是合適的人,天下大亂眼看就要來了。”
大家都明白,只有楊駿自己還蒙在鼓里,不知末日將臨。
三、賈后干政
皇帝是白癡,可以任由楊駿擺布,皇后賈氏卻不是甘居人下的良善之輩。楊駿雖然知道她不好對付,有所防范,卻絕對沒有想到,恰恰就敗在這個女人手里。
賈皇后字南風,小名峕,平陽 (今山西臨汾) 人。父親賈充深得武帝信用,官至侍中、 尚書令、 車騎將軍。 賈充善于阿諛奉承, 和太尉荀、 侍中、 中書監葛勗、 越騎校尉馮紞等人互相援引,結黨營私,甚為朝野正直之士所鄙薄,尤為侍中裴楷、任愷、河南尹庾純等人所厭惡。泰始七年 (271),鮮卑族禿發樹機能在秦雍一帶的反晉勢力日益強大,前去鎮壓的晉將連遭慘敗。任愷、庾純乘機向武帝推薦賈充出鎮,以便把他趕出京城,武帝果然同意。賈充雖然滿肚子不高興,可也只得執行圣旨,準備動身。公卿百官特地在城西的夕陽亭為他餞行。席間,賈充私下向荀勗請教脫身之計,荀勗胸有成竹地說: “你身為宰相,竟受制于任愷這個匹夫,豈不讓人笑話! 然而此行要想推辭,確也很難。只有讓你女兒和太子結婚,才能留在京城。”賈充又問: “誰能替我辦這件事呢?”荀勗說: “我替你去說。”隨后,荀勗找到馮紞說:“賈充一走,我們就失去了靠山。太子尚未定婚,為什么不去勸皇上納賈充之女為太子妃呢!”馮紞也贊成,決定采取一致行動。賈充的妻子郭槐又賄賂了楊皇后和她身邊的人,讓楊皇后去做武帝的工作。武帝原打算太子娶衛瓘之女,因此,一開始不同意要賈充之女,說: “衛氏之女有五可: 賢而多子,美而長、白; 賈氏之女有五不可: 妬而少子,丑而短,黑。”可是禁不住楊皇后不斷吹枕頭風,加上荀勗、荀、馮紞等人幫腔,都極力吹噓賈充之女是絕代佳人,有德有才,武帝也就同意了納賈充之女為太子妃。于是,賈充果然官復原職,不用出鎮了。
泰始八年(272)二月,太子司馬衷正式納賈充之女為妃。賈充有兩個女兒,原定娶的是妹妹賈午,當時只有12歲,小于太子1歲,長得又特別矮小,連結婚禮服都撐不起來。于是,只好改由姐姐賈南風代替,南風當時15歲,大于太子2歲。這樣,賈南風就成了太子妃。
賈妃長得身材短小,皮色青黑,眉后有一疵,其丑無比。可是陰險毒辣,兇狠狡詐,好妒忌,有手腕。把白癡太子治得服服貼貼,對她又害怕又喜歡,以致很少去接近東宮別的女人。有一次,賈妃偶然發現東宮有個姬妾懷了孕,竟拿起戟來就向那個姬妾擲去,使胎兒立刻墜地,姬妾也死于非命。
白癡登基以后,賈南風成了皇后。然而,楊駿大權獨攬,對她嚴加防范,根本不讓她染指朝政,使這個急盼一逞其野心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齒。只要一有機會,她便準備猛撲上去,將楊駿撕得粉碎。
其實,想把楊駿趕下臺的大有人在。由于各種不同的原因,從宗室諸王到宮廷內外的大小官吏,對楊駿早就心懷不滿,只須有人煽動聯絡,隨時可以爆發。
殿中中郎孟觀、李肇,因為楊駿一向對他們粗暴無禮,便在暗中散布流言,說楊駿將要篡奪帝位。賈后發現這兩個寶貝,立即派親信宦官董猛去和他們秘密聯絡,策劃誅楊駿,廢楊太后。接著,派李肇去動員汝南王司馬亮發兵,汝南王膽小怕事,不愿出頭。李肇又去找楚王司馬瑋,楚王年輕勇銳,欣然答應。
永平元年 (291) 二月,楚王司馬瑋與淮南王司馬允入朝。經過半個多月秘密準備,于三月初八日發難。孟觀、李肇讓惠帝連夜寫詔,以謀反為名,廢楊駿。又派東安公司馬繇率殿中禁軍四百人討駿,楚王瑋率兵屯司馬門,淮南相劉頌領兵屯殿中。楊駿外甥段廣見事情危急,跪在惠帝面前,申訴道:“楊駿受先帝之恩,盡心輔政。而且孤身無子,那有造反之理? 請陛下詳察。” 白癡卻毫無表情。
這時,楊駿正住在武器庫南邊當年曹爽的府第內。聽說宮中有變,忙召集部下商議。主簿朱振主張: 燒云龍門以示威,向宮中索要為首鬧事之人; 開萬春門,放進東宮和外營兵,由楊駿挾持著太子,進宮抓人。楊駿在關鍵時刻卻優柔寡斷,遲遲不作決策,眾人知道楊駿不會有什么作為,便紛紛走散。
楊太后在宮中見情勢危急,親手在帛上寫了“救太傅(指楊駿)者有賞”幾個字,讓手下人用箭射到宮墻外邊。不料帛書被賈后黨羽得到,賈后立即宣布太后與太傅共同謀反。
不久,殿中禁軍沖出宮城,放火焚燒楊府,弓弩手爬上樓閣用箭封鎖楊府,使府中兵卒一個也出不來。隨即沖進楊府,楊駿逃入馬廄,被禁軍用戟殺死。楊珧、楊濟和張劭、段廣、李斌等均夷滅三族,被殺的人多達數千。
楊珧臨刑,大呼冤枉,對監刑的東安公司馬繇說:“我曾有表在先,獲先帝恩準,可以免死。如今表藏于石匣內,放在宗廟里。”原來,楊芷被立為皇后時,楊珧很害怕,特地上表說: “自古一門二后,未有能全其族者,臣請陛下將此表藏于宗廟之內,他日如有滅族之禍,能免臣之罪。”武帝滿口答應。可是,時隔不久,楊珧便把擔憂之心丟到了九宵云外,完全和楊駿等人沆瀣一氣,為非作歹。故而司馬繇對他的申訴置之不理,楊珧還是被殺。
外邊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之后,賈后開始對楊太后采取行動。按照賈后的暗示,有人上書要求廢太后為庶人,并將其母龐氏處死。白癡照辦,楊太后抱住母親號咷大哭,割發叩頭,表示愿為賈后侍妾,求賈氏饒龐氏一命,賈后還是不許。龐氏處死后,過了不到一年,元康二年(292)二月,賈后便對楊太后下了毒手,將她身邊僅剩的十余個侍從全部奪走,斷絕其飲食,楊太后連續八天得不到進食,被活活餓死。至此,楊氏一族遂被滅盡。
新的輔政大臣是太宰汝南王司馬亮和太保衛瓘,秦王司馬柬、楚王司馬瑋等一批宗室親王和老臣,賈后族黨賈模、郭彰、賈謐等也共同參預國政。這樣的安排顯然是暫時妥協的結果,新的權力之爭立即又開始了。
對于賈后來說,兩個輔政大臣暫時還不構成主要危險,因為汝南王軟弱無能,衛瓘乃一介文官,都好對付。主要的威脅來自掌握兵權的楚王瑋和東安王司馬繇。
首先被除掉的是東安王繇。司馬繇很討厭賈后的兇殘,想廢掉她,不料尚未行動,便被其兄到汝南王那里誣告一狀,說他:“專行誅賞,欲專朝政。”賈后立即利用這條罪狀,罷了東安王的官,接著又以他有不滿言論,將他廢遷到帶方 (在今朝鮮境內)。
賈氏族黨的權勢立刻更加膨脹,尤其是賈氏的母舅郭彰和內姪賈謐二人,整日賓客盈門,以致世人有“賈郭”之稱。賈謐多少懂點文學,也喜歡延攬士大夫,因此,陸機、潘岳、左思等文人紛紛前來依附,號稱“二十四友”。潘岳對賈謐尤其卑恭,每逢遇到賈謐和郭槐出門,都要下車伏在路邊,望塵而拜,真是丟盡了文人的臉面。
不久,新的機會,使賈后如愿以償,清除了剩下的對手。汝南王亮和衛瓘見楚王瑋剛愎好殺,想奪其兵權,用臨海侯裴楷當北軍中侯,掌管禁軍。楚王瑋得知后,大發脾氣,嚇得裴楷也不敢接受委任。汝南王亮和衛瓘又想打發楚王瑋與諸王都回封國去,楚王更加憤怒。有人建議他去投靠賈后,楚王接受了這個建議,果然被賈后留下當了太子少傅。賈后留下楚王的目的,是要利用他來行借刀殺人之計。元康元年(291) 六月,賈后叫惠帝下手詔給楚王瑋,讓他率兵誅殺汝南王亮和衛瓘,等到楚王瑋完成任務以后,賈后又以惠帝名義,派殿中將軍王宮舉著皇帝解散兵卒用的騶虞幡,向兵眾宣布:“楚王矯詔作亂,大家都不要聽從他!”兵卒立即放下武器,一哄而散。楚王瑋成了光桿司令,弄得不知所措,隨即被捕。臨刑,楚王瑋從懷中取出用青紙寫的惠帝手詔,給監斬官尚書劉頌,流著淚說:“我受詔行事,以為是為了國家,如今反倒成了罪惡。我也是先帝子孫,為什么要蒙受此等不白之冤啊!”這位21歲的親王,一向以果敢勇銳,樂善好施而深得人心,然而他畢竟還是太年輕,太單純和輕信,光有勇而無謀,難免成為俎上之肉。
一箭雙雕,同時除掉太宰、太保和楚王之后,大權就完全落到了賈后手中。她除了依靠族兄賈模、內姪賈謐和母舅郭彰外,還起用了幾個有統治經驗的大臣,以張華為侍中、中書監,裴頠為侍中、尚書仆射,裴楷為中書令,加侍中,與右仆射、司徒王戎共掌機要。這幾個人和賈模倒還能互相配合,同心輔政,故而在以后的七、八年內,總算相安無事,維持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局面。
賈后見大權在握,便開始荒淫放恣,為所欲為。這個又黑又矮的丑女人,私生活特別放蕩。不光與太醫令程據等人亂搞,還經常派人在洛陽城內外物色美貌少年入宮和她鬼混。洛陽城南有個在盜尉部工作,專管抓捕盜賊的小吏,長得少年美貌,風度翩翩,人們有一天忽然發現他穿起了常人不可能有的華貴服裝,都懷疑他是偷盜來的,上司也為此而審問了他。小吏當眾交待說:“前些日子,我在路上碰到一個老太婆,說家里有人生病,巫師講須找個住在城南的少年去壓壓邪氣,求我幫忙。答應重謝。我就跟了她去,上車以后, 放下帷簾, 將我在簏箱中, 車子行了大約有十來里路, 抬下箱子, 過了六七個門檻,然后打開箱子,讓我出來。只見四周盡是樓臺亭閣,我問這是什么地方? 回答說是天上。接下來讓我用香湯洗浴,換上貴重衣服,美餐一頓,然后將我帶進一間房內,里邊有個女人,大約三十五、六歲,身材很矮,皮色青黑,眉后有疵。她留我住了幾天,和她同枕共飲。臨走還送了我這些珍貴衣物。”旁聽的人中有賈后的遠親,知道少年所說那中年婦人就是賈后,不禁為之臉紅,趕緊走掉。小吏的上司也是個聰明人,從此不再追究此事。本來,賈后怕丑事泄露,凡是被騙進宮去的少年,她玩膩了便殺掉,沒有能活著出來的,這個小吏算是命大,賈后實在太喜歡他了,才活著放了出來。
賈后雖然與許多男人淫亂,卻只生了三個女兒,直到四十多歲,還是沒有兒子。郭槐見女兒無子,勸她好生愛護太子司馬遹,賈后卻根本不聽。郭槐想把小女兒賈午所生的女兒嫁給太子為妃,太子也很愿意結這門親事以鞏固自己的地位,賈午和賈后兩姊妹都不同意。太子聽說王衍的大女兒長得十分漂亮,賈后卻偏讓賈謐娶了她,而為太子聘了個不如老大的小女兒,太子憤憤不平,溢于言表。元康九年(299)十一月,郭槐臨終,特地拉著賈后的手,叮嚀女兒:“我死之后,務必盡心扶持太子。趙粲和賈午會擾亂你家大事,別讓他們再進宮。你要牢記我的話。”賈后非但沒有牢記,反而背其道而行之,和趙粲、賈午等人加緊策劃謀害太子。
太子也實在不爭氣。小時候那么聰明伶俐,長大后卻又是一塊廢料。他不好學習,整天胡玩。賈后巴不得他不成器,又特意指使宦官們引誘他奢侈淫糜,作威作福,慢慢的就變得驕縱游逸,連朝見都不去。常在宮中學著市上的樣子,宰肉賣酒,居然熟練到斤兩不差的程度。按規定,東宮每月有固定開支五十萬錢,他常一次支用二個月的,還嫌不夠,又讓西園出去賣葵菜、雞、面等物,以此取利。太子中舍人杜錫見太子名聲越來越不好,怕他繼續胡鬧下去,早晚會被廢黜,就不斷勸諫他注意品德和名聲,太子卻毫不領情,反而用惡作劇來戲弄這位大臣,把針放在杜錫常坐的氈中,使杜錫一坐下去便被刺得臀部流血不止。
太子雖然沒有出息,卻又生就一付倔強性格。賈謐恃寵驕橫,常常對太子無禮,太子也以牙還牙,每逢賈謐到東宮去,就避而不見。賈謐覺得將來太子繼位對自己不利,便到賈后那兒誣陷太子“多蓄私財,結交小人,準備對付賈氏。一旦皇上去世,太子上臺,就會象我們對付楊駿那樣,誅殺我們,廢掉太后。不如及早將他除掉,另立順從聽話的。”賈后遂加緊行動,大肆宣揚太子的過失,又假稱自己已經懷孕,令人準備生育所需物品,然后偷梁換柱,將賈午的兒子抱來撫養,謊稱是白癡的兒子,準備用他來取代司馬遹當太子。
元康九年(299)十二月,經過精心策劃,賈后詐稱惠帝得病,召太子入朝。太子進宮后,賈后卻讓人將他領到別的房間,派婢女陳舞以惠帝名義賜太子酒三升,逼太子飲盡,太子立刻酩酊大醉。賈后又命黃門侍郎潘岳起草一份文稿,其主要內容是:“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中宮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了之。并與謝妃共要,刻期兩發,勿疑猶豫,以致后患。”派人送去,謊稱是惠帝詔書要太子抄寫。太子已經醉得稀里糊涂,便依樣抄寫,字跡大半不成,賈后又親自給補成。然后,讓惠帝在除夕這天召集群臣,令宦官董猛拿出太子所抄文稿和一份寫著“遹書如此,今賜死”的詔書給大家看。諸王都不敢作聲,張華勸惠帝慎重考慮,裴頠提出應當先審問傳送文稿之人,并比照太子平時手書字跡,以防詐偽。賈后早有準備,立即拿出太子平時手書字跡十余張,經過仔細辨認,無人敢說不是太子所書。賈后又指使董猛打著武帝之女長廣公主的旗號,要惠帝趕快決定,威脅說: “凡是不同意詔令的,都應軍法從事。”可是,一直到夕陽西下,還是決定不下。賈后見張華、裴頠等人非常堅決,怕拖下去發生變化,只得作了讓步,提出免太子為庶人,惠帝同意。于是,太子、妃王氏及三子一起被送往金墉城囚禁。
第二年(300)正月,賈后又逼宦官自首,承認與太子同謀叛逆,并將供辭遍示公卿。然后,派東武公司馬澹率一千兵把太子押送到許昌囚禁,派治書御史劉振專門負責監視。至此,賈后的權勢可謂達到了頂點。不過,死神也開始向她招手了。
四、八王之亂
賈后廢太子,表面上似乎無人敢反對,其實,在平靜的局勢后面,正在醞釀著一場大臺風。
禁軍頭目右衛督司馬雅、常從督許超,曾經在東宮侍奉過太子司馬遹,并且得到太子的恩寵,見太子被廢,心中不平,便與殿中中郎將士猗等密謀廢掉賈后,使太子復位。他們分析形勢,認為張華、裴頠只想保官,難以依靠,右軍將軍趙王司馬倫自關中調回洛陽后,一直在朝掌握兵權,性又貪婪,可以爭取。便去游說趙王的謀臣孫秀,孫秀答應,又和趙王一說,趙王也同意。
臨起事,孫秀又給趙王出了一個鬼點子,說:“太子為人剛猛,若回東宮,必定不愿受制于人。您向來是賈后的人,已經路人皆知,如今雖有復主之功,太子卻會認為您是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倒戈的。太子雖能不算舊帳,也不會感激您的恩德。您只要略有過失,仍不免被誅殺。不如推遲行動,待賈后害死太子,然后再以謀害太子之罪廢掉賈后,非但可以免禍,還能實現您的大志。”趙王向有篡位野心,對孫秀的意見當然十分贊成。
孫秀又進一步施展詭計,派人散布流言,說殿中有人打算廢賈后,立太子。賈后得知后很害怕。孫秀和趙王乘機勸賈謐及早除掉太子。賈后便于永康元年(300)三月讓太醫令程據合毒藥,以惠帝名義派宦官孫慮去許昌毒死太子。太子自被廢后,一直擔心被毒,常常自己動手做飯,孫慮見難以下手,去找負責監視太子的劉振,劉振將太子遷到一個小院內,不給食物,想把他餓死。可是仍有宮人偷偷從院墻上給太子送食物。孫慮無奈,便赤膊上陣,當面逼太子服毒,太子不肯,孫慮竟用藥杵將太子槌死。
趙王司馬倫和孫秀知道太子已死,便與禁軍頭目右衛佽飛督閭和約定于四月初三夜三更起事。初三白天,孫秀派司馬雅去告訴張華:“趙王打算和你共匡社稷,為天下除害。”張華不同意,司馬雅不屑地說:“刀都架到頭頸上了,還說這種話!”頭也不回就走了。晚上,到了約定時刻,趙王矯詔向三部司馬禁軍訓話說:“賈后與賈謐殺了太子,現在皇上派我入宮廢賈后,你們都應當聽從我的命令,事完之后一律賜關中侯。不從者,誅滅三族!”眾兵自然從命。接著又派齊王司馬冏率百余人去把惠帝接到東堂,下詔把賈謐召到殿前斬殺。齊王又去抓賈后,賈后見齊王來到,大吃一驚,問道: “你為何來此?”齊王說: “有詔讓我抓你。”賈后說: “詔令當從我出,你哪來的詔?”不管怎么說,賈后也只得隨齊王到了東堂,老遠就朝惠帝大叫: “你廢了我,等于把自己也廢了!” 又問齊王:“為首起事的是誰?”當時擔任大將軍、錄尚書事的梁王司馬彤也參預其謀,所以齊王說:“梁王和趙王。”賈后不勝悔恨地說: “系狗當系頸,我反系其尾,怎能不受其害!”她認為當初干掉了楚王和汝南王,而沒有干掉梁王和趙王,是沒有抓住要害,其實,即使她倒過來干,結局也不會好多少。于是,賈后被廢為庶人,賈氏親族黨羽均被滅族。過了幾天,又用金屑酒將賈后賜死。
賈后死后,一場新的權力爭奪大戰,即八王之亂隨之揭幕,這次登場的是宗室諸王。由于宗室諸王大多擁有重兵鎮守要害之地,軍事民政集權于一身,而皇帝卻是個白癡,有點野心和實力的宗王難免想入非非,他們身邊的文武僚屬各求富貴騰達,也縱橫捭闔,撥弄是非。這種情況下,一場大亂實在是不可避免的。
八王之中,最早登場的汝南王司馬亮和楚王司馬瑋已被賈后所殺,趙王司馬倫和齊王司馬冏剛剛顯示威力,河間王司馬颙、成都王司馬穎、長沙王司馬乂和東海王司馬越正在待機而動,即將依次粉墨登場。
自誅滅賈氏勢力以后,趙王便以都督中外諸軍事、相國、侍中的身份掌握朝政。相府衛兵多達一萬人。諸子分封王侯,孫秀等有功之人亦都掌兵封爵。趙王是個庸劣之輩,并無治國之才,政事完全由封為中書令的孫秀實際操縱。
中護軍淮南王司馬允一向在禁軍將士中很得人心,他見趙王有篡位之心,便暗中養了一批敢死隊,準備討滅趙王。趙王風聞之后,于八月間遷淮南王為太尉,奪了他的兵權,淮南王以有病為理由,拒不接受。孫秀便派人收捕了淮南王的部屬,并彈劾淮南王犯了大逆不敬之罪。淮南王立即率其封國之兵及中護軍帳下親兵七百余人包圍相府,弩箭齊發,射殺相府兵千余人,趙王差點被亂箭射死,幸虧有個主書司馬眭祕以身擋箭,才得免一死。這時,中書令陳準派了司馬督護伏胤率領四百騎兵舉著用于督戰的白虎幡從宮中出來支援淮南王,不料侍中汝陰王司馬虔從中做了手腳,把伏胤收買了過去,反而乘淮南王下車受詔之機將其殺死。淮南王族黨數千人被殺,其中自然有許多屈死之鬼。包括石崇、潘岳和歐陽建等著名人物。
潘岳當瑯邪內史時,孫秀在他手下當小吏。潘岳見他為人狡黠,十分討厭,經常鞭撻辱罵他。孫秀一直懷恨在心。趙王專權后,孫秀小人得志,不可一世,便想伺機報復。正好衛尉歐陽建是石崇的外甥,也曾得罪過趙王。孫秀便去找石崇的茬兒,石崇在出使交州時,用三斛珍珠買了一個美女作妾,名叫綠珠,是石崇最心愛之物。孫秀故意派人去指名要綠珠,石崇乃洛陽首富,要什么他都可以答應,唯獨綠珠不能答應。等到淮南王被殺之后,孫秀乘機以同謀作亂為名將三人一起逮捕歸案。石崇被捕時,長嘆一聲說:“奴才們無非是要圖我的財產而已!”收捕他的軍卒回答得很幽默:“你既然知道因財得禍,為什么不早把財產分送給大家!”石崇無言以對。潘岳被捕前,其老母多次提醒他: “應當知足,不要貪得無厭!”潘岳聽不進,到被捕時,才有點悔恨地說: “我辜負了媽媽!”于是,三人均被孫秀滅族。
除掉淮南王司馬允之后,孫秀又發覺齊王司馬冏也有不滿之心,又將齊王調任平東將軍,打發他離開洛陽,去鎮守許昌。然后,便加緊準備篡位稱帝。趙王司馬倫加了九錫,相府衛兵增至二萬,加上私自招納的兵卒,總數超過三萬人。孫秀則加了侍中、輔國將軍的頭銜。孫秀還讓自己的兒子,長得又矮又丑的孫會,娶了惠帝之女河東公主。平南將軍孫旂和孫秀是同族,關系特別密切,孫秀便讓惠帝立了孫旂的外孫女羊獻容為皇后,以此鞏固自己的地位。
第二年(310)正月,趙王即位稱帝,以惠帝為太上皇,派兵將其軟禁于金墉城。趙王諸子均封王,以侍中掌兵。孫秀、梁王司馬彤、義陽王司馬威、何劭等骨干分居要職,其余黨羽也論功行賞,越級提拔為卿將,連他們的奴卒也都封了爵位。以致每次朝會,但見滿座盡是冠以貂尾蟬飾的文武官員,簡直多如牛毛。當時流傳的謠諺說:“貂不足,狗尾續。”為了收買各級官吏,這一年,天下所舉薦的賢良、秀才、孝廉都不經考試就給予官職,不在品的郡國計吏和16歲以上的太學生統統錄用為官府吏員,凡是在趙王稱帝那天在職的郡守縣令一律封侯。搞得國庫的貯備物資都不足以供應賞賜之用,封侯的大印也來不及用金銀鑄造,只好用白木板臨時湊合。有識之士和天下百姓一看這些作為,就知道趙王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到了三月,齊王司馬冏就與豫州刺史何勗、龍驤將軍董艾等起兵討伐趙王,鎮守鄴城的成都王司馬穎立即起兵響應,南下到朝歌 (今河南淇縣)時,兵力已發展到二十萬。常山王司馬乂、新野公司馬歆亦各帥眾響應。鎮守關中的河間王司馬颙最初派了將軍張方率兵去支援趙王,后來聽說齊王和成都王兵勢極盛,又將張方召了回去,轉而附和二王。
趙王得悉三王起兵,忙派兵分別南下北上拒戰,不料南北二線均被打敗,成都王軍隊直抵黃河北岸。洛陽城內人心惶惶,百官將士都想誅殺趙王和孫秀,孫秀嚇得不敢出中書省的大門,其黨羽亦亂作一團。
四月上旬,左衛將軍王輿與尚書廣陵公司馬漼乘機率所部兵卒七百余人入宮,得到禁軍三部司馬響應,一舉將孫秀及其黨羽斬殺,迫趙王下詔迎惠帝復位。惠帝一回洛陽,即將趙王賜死,誅其諸子,趙王所任之官一概斥免,結果,臺省府衛等各中央機關幾乎空無一人。六月初,齊王消滅了趙王的殘余勢力,率甲士數十萬進入洛陽。自起兵到結束戰爭,前后六十余日,死了近十萬人。
齊王以大司馬輔政。成都王、河間王各自回了鄴城和長安。然而,權力之爭并沒有結束,就象海潮一樣,前浪剛剛過去,后浪接著就要來到。諸王臨行,都去朝拜王陵。新野王與齊王同乘一車,勸齊王說: “成都王應留京共同輔政,如不留則應奪其兵權。”齊王不聽。常山王與成都王同行,也勸成都王: “你應當親自出來維持大局。”成都王也沒同意。但采納了謀臣盧志的建議,以退為進,返回鄴城,而讓齊王專政,表示功大不居,以撈取政治資本。政局出現暫時的平靜。
齊王司馬冏是司馬攸之子,司馬昭的孫子。一向有其父仁惠好施之風,名聲還不壞。可是,一朝權在手,立刻露真相。好事尚未干一件,便拆公私房舍上百家,為自己造新宅,規模之大可和西宮相比,此舉自然使群臣百姓大失所望。他又任人唯親,賞罰不均,尤其不得人心的是,永寧二年(302)三月,皇太孫司馬尚得病死去,惠帝再無子孫可立,按照親疏順序,應立成都王為皇太弟,齊王為了長期專權,立了惠帝之弟清河王司馬遐的兒子,年僅八歲的司馬覃為皇太子,這樣,一下子剝奪了成都王的繼承權,也使得按順序僅次于成都王的長沙王(常山王改封)司馬義失去了機會,二人自然不滿。因此,不久就有人上書說他犯了五種過失;有人又對他說:天下有五難、四不可,而他都占了,建議他知難而退,還權歸藩;還有人怕將來受到牽連,棄官而去。王豹則寫信給他說:“如今河間王植根于關中,成都王盤桓于鄴城,新野王樹封于江漢,三王血氣方剛,典掌重兵,居于要害之地。而您獨處京都,專執大權,進退兩難,恐怕難以求得安寧。”為此,王豹建議他“仿效周公、召公分陜而治之法,與成都王以黃河為界,南北分治,夾輔天子”。不想此信被長沙王見到,立即對齊王說: “這小子離間我們骨肉,干么不殺了他!”齊王果然下令將王豹用鞭打死。臨死,王豹悲憤地喊道: “把我的頭掛在大司馬府門口,讓我看著兵卒們攻殺齊王!”
永寧二年(302)十二月,河間王的老部下李含因與齊王右司馬趙驤等發生矛盾,從洛陽跑回長安,假稱受惠帝密詔,令河間王誅滅齊王,并向河間王建議:“發檄文令長沙王討齊王,齊王必殺長沙王,即可以殺長沙王為罪狀,發兵討齊王,必能獲勝。然后廢齊王立成都王,便是一大功。”河間王依計而行,上表惠帝說: “已發兵十萬,準備與成都王、新野王、范陽王會師洛陽,請長沙王廢齊王,讓成都王輔政。”
齊王見到表文,立即派兵攻長沙王,長沙王率親兵百余跑進宮中,然后挾惠帝去攻大司馬府。齊王讓人舉著解散兵卒用的騶虞幡高喊: “長沙王矯詔!”長沙王有惠帝在身邊。并不害怕,也命兵卒大喊:“大司馬謀反!”雙方在城內連戰三天三夜,箭如雨下,火光沖天,齊王大敗被殺,黨羽二千余人均死。于是由長沙王在洛陽執政,而成都王以大將軍名義在鄴城遙控。
河間王本打算發難后廢惠帝立成都王,自己當宰相執政,沒想到反倒讓長沙王撿了便宜,十分不滿。成都王也嫌長沙王不完全聽他擺布。二王便又聯合起來,借口長沙王論功不公平,在第二年(303)八月同時發兵,河間王以張方為都督率兵七萬東進,成都王以陸機為前鋒都督率兵二十萬南下,會攻洛陽。長沙王也指揮洛陽的數萬軍隊應戰,三方集結的兵力超過三十萬,可以說是八王之亂以來參戰人數最多的一次大火併。
長沙王兵力雖少,卻先后在洛陽東陽門外和建春門外大敗陸機的軍隊,斬其將十六人,士卒無數。只見尸體堆積如山,河水為之不流。成都王寵信的宦官孟玖乘機公報私仇,陷害陸機兄弟有異心。原來孟玖想讓自己父親當邯鄲令,因陸機弟陸云反對而未成;孟玖弟孟超縱兵搶掠,為陸機所制止,后來又因不聽陸機指揮,孤軍冒進,兵敗被殺,孟玖以為是陸機所殺,因此要害陸氏兄弟。成都王果然將陸機、陸云滅族,又將陸機部屬司馬孫拯逮捕下獄,嚴刑拷問,打得踝骨都露了出來,孫拯還是說陸機冤枉。獄吏說:“二陸之冤,誰不知道!可你難道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嗎?”孫拯仰天長嘆一聲說:“陸君兄弟,乃是世上的奇士,我蒙他們相知,現在我不能救他們,怎么忍心再誣陷他們呢!”孟玖知道孫拯不屈,便假造了一份孫拯的供辭交給成都王,成都王信以為真,表揚孟玖:“要不是你如此忠心,查不清他們的罪行。”遂下令誅孫拯三族。孫拯門人費慈、宰意到獄中替孫拯訴冤,孫拯勸他們回去,說: “我理當不辜負二陸,為之而死,是我的本分,你們何必這樣!”二人說:“先生能不負二陸,我們又怎么可以負先生!”竟被孟玖一起殺害。
長沙王又挾帶著惠帝去攻西邊的張方,張方的士兵一見皇帝駕到,紛紛后退,長沙王乘機追殺,斬張方兵五千余人。張方在城西七里處筑壘而守,長沙王再攻時,終因兵少,未得便宜。這時,成都王的軍隊再次逼近洛陽,兩軍緊縮了包圍圈。張方又決于金堨,使水磨全都無水不轉。長沙王不得不征發王公貴族家里的奴婢,用手工舂米來補給軍糧;又下令13歲以上男子一律參軍,補充兵員,連奴隸也征發出來當兵;洛陽城內糧食奇缺,米價漲到一石萬錢。在這困難的形勢下,長沙王仍堅持戰斗,多次打敗成都王的軍隊,前后斬獲達六七萬人。由于長沙王待惠帝比較禮貌,又能親臨戰陣,故而城內雖然糧食緊張,士卒倒尚無離散之心。張方以為洛陽難以攻下,便準備退兵回長安。
然而,洛陽城內統治集團卻發生了分裂。東海王司馬越以為洛陽難以再守,便于太安三年(304)正月,勾結部分禁軍,拘禁了長沙王,打開城門,迎接城外軍隊進城。張方將長沙王帶回軍營,用火活活烤死。然后擄掠了城內官私奴婢一萬余人,返回長安,一路上,軍中遇到斷炊的時候,便殺人肉雜以牛馬肉充饑。
洛陽城里,白癡依舊當他的傀儡皇帝。成都王以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成為新的主角,執掌大權,不過仍住在鄴城。因此,鄴城成了實際的政治中心。成都王一登臺,便廢了太子司馬覃,廢了皇后羊氏,把自己立為皇太弟。按理說,論資排輩,由他來做皇位繼承人,也算名正言順。但他卻并沒有這種才能,成都王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卻沒讀過幾本書,是個滿腦袋漿糊的胡涂蟲。又居功驕傲,百事不管,專事奢侈淫樂,信用宦官孟玖這類奸佞之徒。結果把政事搞得比齊王、長沙王執政時還要壞,使人們很快就失望起來。
這一年的七月,東海王和右衛將軍陳眕、長沙王舊將上官巳等再次發動政變,讓皇后、太子復位,以東海王為大都督,擁著惠帝北討成都王。東海王發繳各處,一時援兵云集,大軍行至安陽,已有眾十余萬。不料在蕩陰 (今河南湯陰縣西南) 遭到成都王軍隊偷襲,全軍覆沒。東海王逃回自己的封國東海(今山東郯城); 陳眕、上官巳等奉太子覃守洛陽; 惠帝身中三箭,墜落草中,被成都王軍卒帶回鄴城。八月,太子覃趕走了上官巳等,迎接張方軍隊進城。這時,幽州刺史王浚聯合鮮卑段務勿塵、烏桓羯朱和并州刺史司馬騰,起兵討成都王,攻破鄴城,鮮卑兵乘機大掠婦女,光被沉于易水的便有八千人。
成都王帶著數十騎,挾惠帝坐牛車南奔洛陽。倉猝之間,錢糧都沒有帶,幸而有個宦官帶了條布被, 被中著私房錢三千, 惠帝一路上就靠它來買食物充饑, 沒有細瓷碗碟,只得用粗瓦盆將就,晚上則蓋宦官那條布被。走到溫縣,連鞋都掉了,只得穿著侍從的鞋去拜謁祖宗陵墓。這個白癡吃盡苦頭,好歹到了黃河岸邊,才有張方派人接進洛陽。
張方擁兵專權,手下兵卒將洛陽城里里外外剽掠一空,日子長了,便都吵吵著要回長安去。于是,到了十一月,張方挾持了惠帝和成都王等西行,兵卒乘機將后宮府庫也洗劫一空。
現在,政治中心移到了長安,河間王司馬颙成為新的主角。河間王以太宰、都督中外諸軍事專權,廢成都王改立豫章王司馬熾為皇太弟,作為皇位繼承人。又讓惠帝下詔,向仍在山東的諸王表示和解,以東海王為太傅,讓他和河間王分管東西二方,夾輔帝室;以高密王司馬略為鎮南大將軍,鎮洛陽; 以東中郎將司馬模為寧北將軍,鎮鄴城。由此看來,河間王比起以前幾個執政宗王略為聰明一點,他還知道自己遠在長安,雖挾天子,也鞭長莫及,號令不了諸侯,與其爭權火併,不如和平共處,以維持晉氏王朝。然而,事到于今,為時已經晚了。晉朝這個爛攤子已經不是他這樣一個茍安一方的平庸之輩所能收拾的了。
永興二年 (305)七月,東海王以 “奉天子還復舊都”為名,起兵討河間王,東平王司馬楙、 范陽王司馬及幽州刺史王浚等紛紛響應。 河間王以張方為大都督, 率精兵十萬進兵許昌,張方卻擁兵屯于灞上,不敢東進。河間王參軍畢垣曾受過張方侮辱,此時乘機進讒,說張方準備謀反,河間王遂于第二年(306)正月誅殺張方,將其頭送給東海王求和,東海王不許。五月,東海王軍隊進入長安,河間王單騎逃入太白山。進入長安的鮮卑兵乘機搶掠,長安士民二萬余人被殺。六月,惠帝返回洛陽。
現在輪到八王中的最后一個主角登場。東海王司馬越以太傅、錄尚書事專權。不過,這位新管家的日子很不好過。西晉王朝已搖搖欲墜,四面楚歌。這幾年來,由于戰亂不斷,天災頻仍,各地百姓不是流亡,便是造反,包括一些低級官吏、下層士族和少數民族首領,也都看出晉室將亡,紛紛起兵。太安二年 (303),當過縣吏的蠻族人張昌在安陸率流民起義,人數達到三萬,漢族和蠻族人民并肩戰斗,殺了新野王司馬歆,先后攻下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長沙,控制了荊、江、揚、徐、豫五州的廣大地區,雖然當年即被鎮壓下去,但對晉王朝打擊不小。永興元年 (304),匈奴族左部帥劉豹的兒子劉淵,又在左國城(今山西離石縣北)率匈奴諸部起兵,不到二十天便發展到五萬人,建立了漢國,劉淵自稱漢王,以漢朝之后自居,爭取漢人支持。于是,胡漢各族人士紛紛歸附,勢力越來越大。永興三年 (306) 三月,惤縣 (今山東龍口) 令劉伯根起兵反晉,聚眾數萬,得到東萊(今山東萊州)士族王彌的響應。與此同時,寧州(今云南曲靖)的五苓夷也包圍了州城,寧州刺史李毅上表求救,晉朝政府派不出一兵一卒,連個答復都沒有。
東海王雖然從少年時期便以謙虛和平易近人出名,卻也并無理政之才。他除了用范陽王司馬虓、平昌公司馬模兩兄弟分別鎮守鄴城和許昌之外,便是任用了一批玄學家,如庾、郭象、胡母輔之、 光逸、 阮修、謝鯤等, 這些人專事空談, 不辦實事, 縱酒放誕,徒有虛名。東海王依靠這些人治理國家,自然只能越治越糟,每況愈下。
不過,宗室諸王的力量,至此也已消耗殆盡,因此,“八王之亂”這場大混戰總算結束了。這場歷時十六年的大混戰,造成了幾十萬人死亡,上百萬人流亡,城市毀壞,土地荒蕪,北方經濟受到嚴重的破壞。西晉政權已經喪失了它的實際統治能力,行將滅亡。白癡皇帝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光熙元年 (306) 十一月,晉惠帝司馬衷突然吃面餅中毒死去。終年48歲,葬于太陽陵。有人說,下毒的兇手是東海王司馬越,可是查無實據,象歷史上許多帝王之死都是謎一樣,這也算是一個疑案。
這位白癡皇帝在位16年,作為一個權力的標志,受到各種政治勢力的爭奪,并且為此而付出了代價,受盡磨難,甚至不免身中三矢,血濺衣襟。然而,由于他的登基而帶來的連年混戰,更使天下百姓因此遭殃,顛沛流離,家破人亡。如果從這段苦難歷史的表象再向深層挖掘一下,不難看出,當時那種國家接班人的選拔制度,實在是重要的禍根之一!
惠帝的皇后羊獻容,后來被劉曜擄去,當了前趙皇帝劉曜的皇后。有一次劉曜得意地問她:“我和司馬衷那小子相比如何?”羊氏答道:“不可同日而語!陛下乃創業之圣主,他是亡國的獨夫,連老婆、孩子和他自己都不能保護。我生長于高門士族之家,常以為世上的男子都是這樣的窩囊廢。自從侍奉陛下以來,才知道天下還有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這位先后當過漢族和匈奴二任皇后的女性,從自己切身體會得出的對高門士族的評論,又是何等地發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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