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衢亨
一、從內閣中書到侍講學士
江西西南部與廣東接壤處有個大庾嶺,嶺北麓有個大庾縣(今江西大余),縣里有個戴家,男當家的叫戴第元,乾隆二十二年(1757)第二甲第17名進士,從翰林院編修至太仆寺的長官——寺卿。戴第元有兩個兒子,長子戴心亨,登乾隆四十年第二甲第二名進士; 次子戴衢亨,字蓮士。戴衢亨為人謹重,好學上進,拜享譽海內的文字學家、考據學家段玉裁為師,深受其影響,賦詩作文,字體筆法,無不竭力模仿,幾可亂真。乾隆三十六年,17歲的戴衢亨鄉試中舉。乾隆四十一年,高宗巡幸天津,召試舉人,戴衢亨才思敏捷,文筆也好,被高宗看中,欽定為一等,授內閣中書。內閣中書掌撰擬、記載、翻譯、繕寫,從七品。
第二年,戴衢亨升任軍機章京。軍機章京是最高權力機構軍機處的屬官,掌繕寫諭旨、記載檔案、查核奏議,分滿漢兩班,俗稱“小軍機”,職權頗重。
乾隆四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即戴衢亨出任軍機章京的第二年,三年一科的殿試于北京太和殿舉行。戴衢亨一舉奪魁,成為大清王朝第55位狀元。此科進士共157人,后來大名鼎鼎的章學誠名列第二甲第51名。
狀元例授翰林院修撰,掌修國史,凡是國家大事、皇帝言行,皆筆錄于簿,以備將來編纂實錄之用; 遇上鄉試,則出任考官。戴衢亨出任翰林院修撰的第二年,任湖北鄉試的正考官。回京后,承辦《熱河志》。乾隆四十六年,《熱河志》告竣,再入軍機處為章京。四十七年,扈從高宗狩獵,射獲一只狍,高宗賜詩曰:
圍合山原飛走充,儒臣扈蹕軍攻。
拈毫倚馬本多秀,入帳執禽乃獨雄。
獵騎訝看非等類,文班喜語共和融。
狀元端是讓前輩,大鹿小狍獲則同。
從乾隆四十六年以修撰身份入軍機處為章京,直到乾隆五十八年,整整12年,他的官職未升。早在中狀元前一年,他便是軍機章京; 中狀元后3年,又入軍機處干老行當,且一干便是12年。乾隆五十八年,才擢為右中允。右中允是皇太子東宮右春坊的屬官,供翰林官員升轉之用。五十九年,遷翰林院侍讀學士,掌校典籍,官銜四品。
戴衢亨之所以官運不佳,是因為和珅從中作梗。
和珅,滿洲正紅旗人,開始在鑾儀衛當差,是個給高宗抬轎子的角色。一個特殊的機遇,使他飛黃騰達。
高宗的父皇世宗有個妃子,長得十分嬌艷。高宗為皇子時,一次從這個妃子身邊走過,見她正在梳頭,遂惡作劇般地從她身后猛地抱住她的頭,用手捂住她的眼。妃子一時驚慌,梳子向后打去,正中他的額頭,留下一道傷痕。次日,他入宮朝見母后,母后問他額上的傷是怎么一回事,他支吾了半天,才說是那個妃子打的。母后大怒,疑心妃子調情,他想坦白是自己惡作劇,又沒有這個膽量。待他出來,那個妃子已懸梁自盡了。他十分悲痛,用手指在妃子脖上按了個紅印,默默地說: “是我害了你。魂若有靈,20年后再相聚。”
到乾隆中葉,高宗去圓明園游玩,發現一個鑾儀衛的差役極像那個妃子,再看他脖子,上面竟有一個紅痣,很像手指印。高宗信佛,篤信生死輪回,遂斷定此人便是那個妃子轉世,倍加寵愛。
這個差役,便是和珅。
和珅從一個差役升為宮中總管,青云直上,很快便出任軍機大臣,成為乾隆后期最有權勢的大臣。
和珅忌恨戴衢亨的學識,怨恨他不黨附于己,仇視他崇奉段玉裁,遂對他屢加貶抑。戴衢亨因此而遲遲不得升遷。
二、從侍讀學士到太子少師
乾隆六十年,高宗年84歲。他即位時曾對天起誓,在位60年便禪位于子,不敢超過圣祖君臨天下的年數。這年,他決定禪位于第15子愛新覺羅·颙琰。嘉慶元年(1796),舉行禪位典禮,颙琰即皇帝位,是為仁宗。高宗雖做太上皇,但并未放棄權力,他以“訓政”的名義職掌帝國最高權力。
仁宗即位,戴衢亨的命運有了轉機。
仁宗即位第二年,戴衢亨以侍讀學士的身份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是排名第三的軍機大臣,權力極大。侍讀學士的官秩較低(四品),仁宗特加戴衢亨三品卿銜。
關于這次任命,《清朝野史大觀·清人逸事》卷6《戴吳二公》有個傳說。
乾隆末年,戴衢亨和吳熊光同為軍機章京。一天夜里,兩人一同值班,忽有某省一道十萬火急的折子送入宮中。高宗披衣閱罷,宣召軍機大臣。內監奏稱軍機大臣未到,只有兩個值班的軍機章京在直廬(有如今辦公室)待命。高宗問過兩人姓名,宣兩人入見,把折子給他們看過,口授機宜,命他們根據旨意擬旨。兩人出宮,回到直廬,很快擬好進呈,極合旨意。這時,軍機大臣們到了,高宗把戴、吳二人撰擬的圣旨給他們看,問他們是否妥當,都說甚妥。高宗盛夸二人才干,命他們每天隨軍機大臣上朝。當時,和珅擅權,恐他們兩人分割他的權力,便奏曰: “他倆乃軍機處得力干將,臣等所撰擬的圣旨都出自他倆之手。今仍責成他倆在直廬承辦,與面承諭旨無異。若讓他倆隨軍機大臣上朝,他倆的官位卑下,似不合樞廷體制。”高宗道: “汝等不過計較官職之高低罷了,這對朕來說有什么難的?汝等且出去,馬上有諭旨下達。”和珅不敢再說什么了。未幾,朱諭下,戴衢亨、吳熊光賞戴三品頂戴,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
據《清史稿·戴衢亨傳》和《清史列傳·大臣傳·戴衢亨》等記載,戴衢亨出任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是在嘉慶二年,非乾隆末。上述傳說不僅時間搞錯了,經過也不對。
事情的真實過程是這樣的:
嘉慶二年,高宗巡幸執河(今河北承德),夜宣軍機大臣,但軍機大臣們不在,遂召軍機章京。昭文(今江蘇常熟)人吳熊光時為軍機章京,入對稱旨,高宗欲擢為軍機大臣。和珅稱吳熊光是個五品官,不宜任軍機大臣,推薦侍讀學士戴衢亨,說他是四品官,在軍機處干過多年章京,用吳熊光不如用戴衢亨。高宗詔二人同加三品卿銜,隨軍機大臣上行走。
戴衢亨曾受和珅壓抑,這次,和珅為了貶抑吳熊光而推薦戴衢亨,因為戴衢亨為人比較謹慎,而吳熊光有些外露,和珅覺得戴衢亨比吳熊光易駕御。不曾想,二人一同出任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
戴衢亨從此開始走運,不斷升遷。
嘉慶三年正月,擢內閣學士兼禮部右侍郎。七月,調任戶部右侍郎,掌理錢法堂(戶部鑄幣機關寶泉局和工部鑄幣機關寶源局)事務。
嘉慶四年正月,年88歲的高宗駕崩,仁宗開始親政。
這年三月,仁宗特賜戴衢亨紫禁城騎馬。
嘉慶五年正月,升任戶部左侍郎,仍管理錢法堂事務。尋充武英殿總裁官。二月,充經筵講官,與仁宗講論經史。六年九月,寶泉局發生了一起事: 爐頭李照將上年六月駁回另鑄的錢私自收存,夾在新鑄的錢中,運到局里蒙混交收。戴衢亨負責錢法堂事務,寶泉局出了這等事,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遂上疏自責,請求處分。仁宗下詔,說戴衙亨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不能時常到局,他的罪過不大,赦免不糾。
嘉慶七年七月,仁宗擢戴衢亨為兵部尚書,兼管順天府府尹。九月,又奉命兼管戶部三庫事務。十二月,川、陜、楚一帶的農民起義被官兵鎮壓,戴衢亨自用兵以來,竭誠盡力,加官太子少保,授予云騎尉世職。八年四月,續修《四庫全書》,命戴衢亨與禮部尚書紀昀負責其事。六月,調任工部尚書。九年六月,因失察吏部文選清吏司官員姚承裕等勾結順天府書吏盜用順天府印,兼管順天府尹一職被褫奪。七月,仁宗御門辦事,戴衢亨遲到,被罰俸6個月。戶部尚泉局監收銅,缺斤少兩; 戴衢亨管理錢法堂事務時,曾收受一些銅,被降二級留用。十年正月,調戶部尚書。二月,會典館進呈的《會典》將世宗的廟號寫錯格式,戴衢亨兼任會典館副總裁,被革職留任。十二年正月,以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充日講起居注官。十三年三月,奉命與協辦大學士長麟視察黃河修治工程。戴衢亨的叔父、南河(即黃河)總督戴均元罹病,在大庾老家休養,仁宗命戴衢亨順便回家探視。視察完黃河工程,又奉命去揚州,檢查兩淮鹽務和財政開支等情況。六月還京。十四年正月,進官太子少師。
自嘉慶二年以來,戴衢亨官運甚佳,從一名侍讀學士升為尚書,官銜至太子少師,成為頗有權勢的大臣。但戴衢亨在這些年中并沒有什么作為,從上面的敘述即可窺見這一點,他只不過是平流進取而已。
三、給事中花杰的彈劾
嘉慶十四年六月,給事中花杰上疏,彈劾戴衢亨五大罪狀:
第一,長蘆(今河北滄縣)鹽商拖欠的款項極多,而戴衢亨的兒女親家、鹽商查有圻積欠最多,他攀援戴家,是覺得有利可圖,對戴衢亨多有饋贈,戴衢亨曲加庇護。
關于這一條,花杰說他通過戶部員外郎劉承澍查看了《鹽法志》及戶部檔案,得知長蘆鹽商積欠甚多而查有圻尤多之事; 查有圻饋贈一事,花杰提供的證據是: 戴衢亨蓋房,查有圻給了一批木料,還借給他幾案等物。
第二,戶部的奏折都是戴衢亨一人做主,他人不得參與。
第三,本年殿試,戴衢亨為“讀卷大臣”,徇私舞弊,將歙縣(今屬安徽)人洪瑩列為第一甲第一名; 南昌(今屬江西)人黃中模的策文和書法俱佳,僅列第二甲第九名; 宜黃(今屬江西)人黃旭行書、楷書相間,竟列第二甲第42名①。
關于這一條,花杰說他曾托同鄉周際釗到戴衢亨家查閱過門簿②,套問過看門人,得知洪瑩多次登門。
第四,言官冒瀆圣躬,戴衢亨贊為直言; 涉及戶部事務,他就罵做多事。
關于這條,花杰提供了一個證據: 嘉慶十一年,御史吳榮光宴客,他和戴衢亨之侄戴嘉谷同席。宴飲間,眾人談起吳榮光上疏勸諫仁宗暫緩巡幸天津那道折子,戴嘉谷說他叔父對吳榮光此折極為欽佩。
第五,本年內考選4名大臣入值南方房,侍從皇上寫字繪畫,戴衢亨與大臣英和勾結,把英和的同年周系英、英和的門生席煜、戴衢亨與英和的門生姚元之選入。
這5條罪狀都屬重大犯罪,特別是第3條、第4條,是殺無赦的。
戴衢亨上疏分辯,仁宗命員查辦,實情與花杰所言大有出入: 長蘆鹽商積欠,已命戶部審查,交新任鹽政辦理。戴衢亨與查有圻確系兒女親家,兩家乃世交,查有圻也是書香門第,二家聯姻,不存在攀援問題,兩家往來饋送,乃人之常情。行賄之說,查無實證。另查戶部最近的上疏,戴衢亨駁斥了將鹽提價3文,2文入官,1文入商的建議。這項建議對包括查有圻在內的鹽商是極為不利的。據此,戴衢亨在鹽的銷售上沒有偏向鹽商。
戶部的奏折,是戴衢亨與戶部官員商定后,命官員在圓明園起草的。之所以不在戶部起草,據查是為保密,戴衢亨擔心在戶部起草泄密。
殿試卷,“讀卷大臣”選出前10名進呈仁宗裁決,洪瑩被置于第一甲第一名,是仁宗欽定的,“讀卷大臣”進呈的名單中,洪瑩并非第一。黃中模的卷子只能列為二甲,把他列為第二甲第九名,是極公允的。黃旭的卷子,最后4行字不能工整如前,但無一筆行書。這兩份卷子不是戴衢亨先閱的,且閱卷的“讀卷大臣”共14人,評定名次要看14人的評卷結果,戴衢亨一人起不了多大作用。為了慎重起見,仁宗下詔,按照花杰的提議,對洪瑩進行復試。命滿族的軍機章京將洪瑩帶到宮中的上書房,遣皇子兩人監視,令洪瑩默寫他殿試時的答卷。仁宗親自將他默寫的卷子與原卷對照,發現文義小有差異,語句略有不同。此時,去殿試已有兩月之久。
傳訊戴嘉谷,他說當時眾人都稱頌吳榮光諫言仁宗暫緩巡幸天津有膽量,他也附和了幾句,但未曾說戴衢亨也贊賞吳榮光敢言。大學士慶桂又奉仁宗之命傳訊那天在吳榮光家吃酒的朱涂,朱涂稱不記得戴嘉谷說過戴衢亨贊佩吳榮光。
考選入值南書房官員,英和會同戴衢亨、瑚圖理保舉12名,仁宗圈定8名,命從中選4名。其中,周系英、王以銜原本是講官,仁宗極為賞識; 席煜、姚元之的試卷也極佳。4人純屬擇優錄取。
花杰彈劾戴衢亨的五大罪行皆不能成立。
仁宗大為光火,將查辦的詳細經過以詔諭的形式頒布,責斥花杰捕風捉影,陷戴衢亨于無辜,為戴衢亨洗冤。
花杰低頭認罪,承認自己捕風捉影,捏造罪名。
吏部提出對此案的處理意見: 花杰降三級調用; 戶部員外郎劉承澍泄漏戶部機密,革職開除。
起草奏疏本應在戶部,戴衢亨卻命到圓明園去起草; 若是為了保密,在戶部把起草人隔離起來就行了。仁宗認為,在這個問題上,戴衢亨應負一定責任。吏部建議將他降二級調用,仁宗覺得這樣處罰過重,詔命降一級留任。
這場驚動朝野的花杰彈劾戴衢亨案就這樣結束了。
四、病死于體仁閣大學士任上
嘉慶十四年九月,即戴衢亨遭彈劾后3年, 高宗誕辰98周年,仁宗加恩諸臣,詔令赦免因嘉慶十年《會典》寫錯世宗廟號,戴衢亨革職留任的處分。十月,戴衢亨進獻詩冊,仁宗嘉其詞意文雅,賞大卷八絲緞二端及荷包、筆墨硯紙。
這年十二月,戶部書吏王書常偽造印文,冒領三庫銀兩。案發后,仁宗以戴衢亨身為戶部尚書失察屬下,交吏部議處。吏部提議降一級調用,仁宗詔令從寬,改為降二級留任。
嘉慶十五年正月,仁宗詔受戴衢亨體仁閣大學士,管理工部事務,掌翰林院事。仁宗賜詩曰:
知遇先皇早,欣看器晚成。
予申三錫命,汝矢一心誠。
鳳閣隨雙彥,鰲頭冠眾英。
荷天作霖雨,江右操臺衡。
十二月,戴衢亨充任總裁的《平定三省邪匪方略》完稿,仁宗詔令赦免他失察書吏冒領三庫銀兩降二級留任的處分,并賞加一級。
嘉慶十六年三月,扈從仁宗巡幸五臺山,閏三月,罹病。仁宗命他先回京調治,旋即令懋勤殿首領太監帶御醫診視。戴衢亨病入膏肓,到四月去世,享年五十有七。仁宗下詔: “大學士戴衢亨為人正直,學識淵博,品行兼優,忠誠勤懇。初由翰林學士仰蒙皇考高宗皇帝鑒其才干,特賞三品卿銜,擢任軍機大臣,用為輔佐。朕親政后,見其心地坦白,辦事認真,日加委任,由侍郎擢授尚書,賜世襲云騎尉,并令他兼值南書房,簡用至大學士,屢晉賜宮銜。親信之篤,不啻股肱! 戴衢亨感恩,竭誠圖報,一切用人行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詔令追贈太子太師,入祀賢良祠,賞給陀羅經被,先令榮郡王綿億帶領侍衛10員前往祭奠。仁宗于四月初七親臨靈堂賜奠,撥庫銀1500兩助喪。任職以來一切處分,全部赦免,賜謚“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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